文：珀西・弗拉纳根
如果你觉得“情感支撑收音机”这个说法听起来像《周六夜现场》小品里的设定，那么杰夫・麦克马洪的散文选集——《我的情感支撑收音机：100位无线电爱好者讲述给予他们慰藉、暖意与喜悦的收音机》会为你纠正这种误解。而且在读的过程中，它说不定还会让你热泪盈眶。这既不是对无线电波充满反讽意味的致敬，也不是一本满是枯燥参数和术语的技术手册。相反，它真挚地探讨了一个问题：在这个高度数字化的时代，看似已沦为“濒危物种”的收音机，如何成为慰藉的灯塔、联结的源泉，甚至是一条生命线。
麦克马洪的这本选集编辑得精准，而且我猜还带了点俏皮的意味。它关注的重点并非收音机本身，而是收音机所承载的情感图景。当然，书中不乏对设备的痴迷，比如讨论备受追捧的德生PL880、索尼复古机型流畅的设计、可瑞恩天波收音机的耐用实用性。但这些散文真正动人之处，在于它们超越了收音机本身，进而探索了收音机将人们带往的物理与情感之地。
一、作为“入口”与“寄托”的收音机
麦克马洪集结了一群有趣且极具个性的撰稿人，其中有工程师、生存主义者、水手、徒步旅行者以及郊区梦想家。每个人都不把自己的收音机仅仅当作一件工具。对他们而言，收音机是入口，是避难所，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怀旧信物。这本选集的精妙之处，在于它将对技术的热爱与故事叙述结合在了一起：仿佛每位撰稿人都明白，若脱离背景只描述收音机，就如同给某人的鞋子写情书，而非给穿鞋的人写。
举个例子，英格丽德・费洛斯在文中讲述了她的德生PL330收音机。她会把这台收音机偷偷带进独木舟，在加拿大边界水域进行单人旅行。费洛斯不只是诗意地夸赞这台收音机调谐灵敏、经久耐用，还让读者沉浸在日出时分平静湖面的孤寂之中：远处短波电台的沙沙声提醒着她，自己虽独处，却从不孤单。再看看亚伦・佐藤的故事：年少时，他躲在漏雨的树屋里，身旁放着偷来的一罐奥利奥饼干，是那台松下复古RF2200收音机里噼啪作响的调幅波段陪伴他度过漫漫长夜。
还有克拉伦斯・多特里，他会带着自己的可瑞恩天波收音机登上帆船。他描述自己收听海事气象站的仪式，那份虔诚堪比大多数人对待宗教仪式的态度。“我渴望的不是风暴预警，”他写道，“而是那种’有人在远方守望地平线、时刻关注着动向’的感觉。”读到这样的段落，你会意识到，这些散文谈论的不只是收音机，它们讲述的是一种脆弱却珍贵的慰藉：即便只是静电噪音中一个无形的声音，能让人感觉与某种事物相连，也是一种安慰。
二、“暖意”背后的心理密码
这本选集之所以格外能引发共鸣，是因为它触及了人类对“安全空间”的普遍渴望。麦克马洪的撰稿人们无论是否有意识，都明白他们的收音机承载着更深层的意义：它们是小巧便携的避难所，能穿透孤独、单调，以及现代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焦虑。
无线电爱好者本质上都是浪漫主义者，《我的情感支撑收音机》中的散文以毫不掩饰的真诚体现了这一点。书中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带着愤世嫉俗的自我意识去削弱情感的冲击力。相反，它为我们呈现了人们在简单事物中找寻快乐的真实写照：发现远方信号时的兴奋、听到以为早已停播的电台时的怀旧、熟悉的声音陪伴自己走过孤独旅途时的慰藉。
莉拉・哈里根的散文尤其动人。作为一名护士，她曾在新冠重症监护室工作了数月。每到夜晚，她会躲进车里，将自己的德生GR-88收音机调到古典音乐电台，让音乐舒缓自己紧绷的神经。“那不仅仅是音乐，”她写道，“那是证明医院之外的世界依然存在的证据，美依然在那里，即便我无法触及。”
三、褪去浮华的怀旧
尽管书中多篇散文都洋溢着怀旧气息，但选集巧妙地避开了滥情的俗套。撰稿人们都足够聪慧、有自我意识，不会只美化过去而忽略其缺陷。诚然，收音机让人联想到更简单的年代，但正如几位撰稿人所指出的，“简单”往往伴随着局限：信号更弱、选择更少、还时常面临干扰的威胁。然而，恰恰是这些不完美，让收音机始终带有“人情味”。不同于算法驱动的播放列表或刻板的播客，收音机邀请我们拥抱 “不可预测性”，去聆听这个世界最本真的模样：噼啪作响、信号渐弱、带着些许干扰，却依然美妙。
散文中也提及了无线电文化的独特之处。在一篇格外精彩的文章中，麦克马洪亲自讲述了自己参加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跳蚤市场的经历，他以一种既热爱又略带调侃的敏锐笔触描绘了现场：“试想一个停车场，摆满折叠桌和纸箱，一群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被咖啡因和失望’超频’了一样。再试想他们围着天线耦合器讨价还价，仿佛那是世界末日里最后一罐花生酱。”
四、些许“信号缺失”
当然，这本选集并非毫无 “杂音”。有些散文过于侧重技术细节，作者似乎更想打动器材发烧友，而非吸引普通读者。有一篇关于远程弱信号接收的文章充斥着晦涩的无线电术语，我不得不谷歌一半的词汇，即便如此，仍感觉像身处陌生国度却没有地图指引。
此外，尽管麦克马洪在收录多元声音方面做得值得称道，但选集有时会过度依赖怀旧基调，这可能会让年轻读者产生距离感。文中常常默认读者熟悉收音机的“黄金时代”，却很少为那些听着Spotify、用着智能手机长大的人提供代入感。
五、收音机的情感共鸣
不过，在这本总体而言十分精彩的选集中，这些都只是小瑕疵。《我的情感支撑收音机》最成功之处，在于它提醒我们：快乐与慰藉或许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即便只是静电的噼啪声，或是微弱信号的嘶嘶声。这些散文揭示了一个我们常遗忘的真相：我们珍视的物品，往往不只是“物品”，它们承载着我们的希望、记忆与梦想。
合上书时，我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收音机的联结。我想起祖父那台落满灰尘的老式索尼ICF-5900收音机，它常年放在厨房台面上，永远调在本地新闻频道；想起小时候用的那台廉价晶体管收音机，在无数个雨天的午后，是它陪伴着我；想起无数次，一个从无形电波中传来的陌生声音，提醒着我“我并不孤单”。
在这个充满无尽干扰、联结转瞬即逝的时代，《我的情感支撑收音机》是一封致“切实存在、持久永恒、极具个人意义之物”的情书。正如麦克马洪在书中所言，这本书提醒我们：“有时候，收音机不只是收音机。它是通往我们内心美好一面的生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