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战败
    西魏所占据的关中盆地处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的地形,秦(西)汉唐皆定都于此,历来都是易守难攻。

纵横家苏秦评价关中为“四塞之地”,四塞指的是:东函谷关,连接河洛盆地,秦拒山东联军于此关(东汉时期黄河改道函谷天险不再,曹操在函谷关西70公里处置潼关,函谷关的位置被潼关所取代);南武关,连接南阳盆地,秦御楚国威胁于此关;西大散关,连接汉中盆地,曹魏防蜀汉进攻于此关;北萧关,出萧关向北是内蒙古高原,向西则是河西走廊,西北方向可达宁夏平原,是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关中的要塞。
    但在运汾盆地到关中盆地中间有一条比较宽的通道,只是被黄河隔断,但黄河不算天险,特别是蒲津渡水势平和适合大规模渡军,从晋阳(太原)顺汾河而下由此渡过黄河即可进入关中。彼时蒲津渡东侧(河东三角区)属于东魏,自然成了进攻西魏的前哨。
    公元537年,沙苑之战东魏大败后,西魏趁机渡过黄河占领了河东三角区,次年,西魏东道行台(相当于西魏东部战区司令)王思政洞悉河东玉壁(今山西稷山西南)的战略价值,请求在那里修筑城池,并亲自规划营建。城池建好后,王思政将治所迁到玉壁。玉壁迅速成为西魏抵御东魏的核心要塞,同时也可以威胁到晋阳,高欢的老巢,这让高欢如芒在背。
    542年,高欢进攻玉璧九日不下,恰逢这一年大雪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高欢军准备不足不得已撤兵。546年,高欢欲倾山东之众进攻关中,但遭到了斛律金为首的六镇集团的反对。六镇集团为何反对?这个要从东魏的政治形势说起。
    东魏政权存在三股势力,六镇武人集团、中原汉族豪强、洛阳鲜卑新贵。六镇武人集团是跟随高欢造反的主要军事力量,也是高欢的基本盘,他们对汉化持反对意见,其主要诉求就是通过军功获取政治和经济利益(高官和土地)成为特权阶层。典型代表是斛律金、慕容绍光、侯景(羯族);中原汉族豪强掌控了河北、河南、山西核心地区的财政、土地和汉族兵源,同时他们还以士族正统文化自居,他们追求的是汉人士族的治理方式及自身利益不受影响,这与武人集团有着天然的矛盾。典型代表是高乾、高敖曹兄弟及李元忠;洛阳鲜卑新贵,多是北魏皇室宗亲和旧官僚,他们是东魏政权合法性的代表,在政治和文化的影响力方面更强,且拥护汉化,这与六镇集团存在矛盾,但在文化正统性方面与汉族集团也有分歧。典型代表为元孝友、元晖业、陆法和。
    高欢很大精力投入到维系各个派系的平衡上。为了获得六镇军事力量的支持,高欢将中原的土地作为封地赏给六镇军功将领,但这就动了汉族豪强的蛋糕,为了平衡高欢设计了一套方案,这些土地管理权仍然交给汉族豪强(官员),由汉族豪强来负责收取赋税,按照一定比例分成三份,一份上交中央入国库,一份留给地方做管理成本,一份留给封地的六镇将领做私产。战时中央要提高收取比例,如此便影响到了六镇将领的切身利益,而汉族豪强作为管理者有腾挪空间,也有回报如升官和后续补偿如减免赋税,升的是汉族豪强的官,减的是六镇封主的财。
    战时还要征调士兵,汉族士兵被鲜卑士兵排挤,汉族将领也不能被委以重任。原因就是六镇集团担心汉族将领有了军功便要加官进爵,影响到六镇集团的地位。同样是为了平衡,高欢有限制的使用汉族将领和汉族士兵。如此征兵多数就要从六镇将领的私兵中出了。鲜卑多骑兵,他们擅长抢掠式的战争,高欢发动的是灭国之战,攻城拔寨势必带来重大损耗。既损失自己的财又损失自己的人,如此“弊大于利”的战争,六镇集团的带头大哥们自然反对。由此可见,文明太后和孝文帝改革希望解决的问题在东魏这里不仅没有解决,还开了历史倒车。
    最终高欢还是凭着个人威望发动了对西魏的灭国之战。 此时镇守玉壁城的换成了韦孝宽。韦孝宽,京兆郡杜陵县人,随孝武帝西迁而归入西魏,屡立战功。宇文泰很欣赏其军事能力,逐渐委以重任。在韦孝宽的坚守下,玉壁城50多天不下,东魏将士伤亡病灭十之四五。高欢智力俱困,忧愤发病,不得不撤兵而回。 



   西魏阵营趁机释放“高欢已死”的传言;为了安定军心,高欢在途中抱病组织了一场大规模酒宴,手下大将斛律金为了安慰高欢,唱了一首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不由的跟着一起哼唱,也许怀念彼时童年时光,也许悲伤多年征战未果,也许感慨自己时日无多,50岁高欢禁不住落下了眼泪。不久高欢病故。
    高欢与宇文泰的后人先后废了东魏和西魏,改国号为“齐”和“周”,史称北齐和北周。 北齐继承了东魏的地盘和财富,仍然是后三国中综合实力最强的,即使无法灭掉北周自保还是可能的,但架不住高欢后人败家,终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碎,577年北周灭北齐。
拾 一统
    此时南朝已经改朝换代为陈,但实力相比南梁又下降不少;面对强大北周只能是待宰羔羊,北周完成大一统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是历史却给宇文家开了个玩笑。
    公元578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崩,其长子19岁宇文赟即位,立杨丽华为皇后。宇文邕在时对宇文赟寄予厚望,管理甚严;这让宇文赟表面乖顺,内心叛逆。即位后的宇文赟同学终于放飞自我,酒色不离身,2年后禅位给其7岁的儿子,自己专心享乐,还别出心裁立了五位皇后,这让其正妻杨丽华颇为难堪,也引发了杨丽华父亲、朝中重臣杨坚的不满。
    杨坚(541~604),弘农郡华阴(今陕西华银)人,其父亲是宇文泰时期十二大将之一的杨忠,杨忠死后杨坚承袭了随国公的爵位(是随不是隋),并跟随武帝在灭北齐过程中立有军功;在女儿被册立皇后后又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主管全国军事。杨坚不仅有勋贵和国戚的身份,加上自己本身确实有本事,地位和威望日隆,朝中亲信众多。宇文赟对杨坚愈发猜忌并动了杀心,杨坚察觉到后,韬光养晦,请求外放地方以避祸,这也符合宇文赟的意愿。正当杨坚准备上任扬州总管之际,未料宇文赟因为纵欲过度突然病危,杨坚以辅政大臣身份留在了中央,并担任左大丞相(右大丞相是挂名的宇文宗室),从而独揽大权。但只有掌握了至高权力才更安全,不是么?有了客观条件和主观意愿后,杨坚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实现这个目标。
    首先召集夺权路上最大障碍,拥有兵马和封地的宇文宗室进京,然后一网打尽;其次镇压反对他的地方势力,例如河北、河南一带的“三方之乱”,被韦孝宽(就是坚守玉壁城50多天,防得高欢没脾气那个)短时间内击溃;最后就是通过联姻等多种手段拉拢关陇士族、山东世族等核心官僚集团,比如杨坚的长子杨勇迎娶清河崔氏女,杨氏宗室女嫁入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清河郡,治所今河北邢台清河县)、博陵崔氏(博陵郡,治所今河北蠡县)、赵郡李氏(赵郡,治所今河北邯郸)、范阳卢氏(范阳郡,治所今河北涿州范阳县)、荥阳郑氏(荥阳郡,治所今河南郑州荥阳)是山东世族四大姓。而杨坚本人早年便迎娶了关陇士族独孤信的女儿。这里必须点一下西魏八柱国之一独孤信同学的名字,这位老兄政治联姻玩的贼溜,人称“最牛老丈人”,不管谁上台独孤家族都过得挺好。要不是其孙子独孤怀恩不着调的在唐初密谋造反,失败后被其表哥李渊清理,其家族估计在有唐一朝都会是风光无限。

魏晋南北朝(五)人生旅途大护法
    公元581年,杨坚正式称帝,改国号为隋。总之,从过程来看,杨坚的篡取宇文家的江山似乎很“顺利”,并没有后续老李家来的那么惊心动魄。而杨坚的真正厉害之处在于团结了大多数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让华夏政权在其执政期间完成一次蜕变。
    首先是“五省六曹制。杨坚本人是从丞相的位置上位的,所以他对相权十分敏感。如何限制相权,强化皇权是他优先要考虑的,于是五省六曹制诞生。五省是内史省、门下省、尚书省、秘书省、内侍省。其中尚书、门下、内史三省为核心行政机构,秘书省掌管图书典籍,内侍省负责宫廷事务。尚书省下设吏、礼、兵、度支、都官、工等六曹。内史省长官内史令负责决策拟定,门下省长官纳言承担审议职能,尚书省通过左右仆射统领六曹执行政令,六曹分工明确,行政效率大大提高。三公、三师等官员亦参与朝政决策,与三省长官共同构成宰相体系。三公、三师是荣誉称号,一般授予皇室宗亲、开国功勋、外戚成员,这些人没有实权但也可以进入最高决策层发表意见,左右政策。这也是隋文帝拉拢和平衡各方势力的手段。当然也有既掌握实权又有荣誉称号的,比如杨坚的亲信高颎。六曹后来改名六部,“五省六曹制也叫“五省六部制”,唐在此基础上改为“三省六部制”。
    其次是“科举制”。科举制目的是打破“九品中正制”造成的门阀对仕途的垄断,得以选拔底层人才,缓解阶级矛盾;本质还是加强皇权,选择容易控制的“自己人”。但此时的科举制还是一种尝试和补充,并非主流。这也是杨坚高明的地方,任何一个政治家都会尊重现实,不去激化矛盾,先开个小口子,稳定而有序的进行。实际上即使到了唐初科举制也没有大面积推广,一直到了李治和武则天时期,为了与士族大佬们抗衡,才加大了科举制的力度;但一直到了宋朝科举制才全面推广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黄巢起义将士族大户按照名单全部屠尽。
    再次是“租庸调制”。其核心是“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丁则有庸”。租:成年男子(丁男)受田后,每年向国家缴纳一定数量的粮食;调:针对家庭手工业者,每年缴纳一定数量的绢、绵或布、麻;租调北魏时期就有,隋只是做了继承和完善,庸才是隋的创新。庸:针对力役的折算,过去成年男子每年必须服一定时长徭役(就是免费给国家干体力活),现在可以通过缴纳物资来代替徭役,这就是“输庸代役”。“”的出现本质是国家对农业生产与徭役需求的平衡调整,庸的形式比较灵活,可以是布匹,粮食也可以是牲畜,对应不同类型的家庭,兼顾“民生”与“国用”。但输庸代役还是保留了核心徭役,比如兵役、军国要务和紧急工程。当然为了配合这一制度隋又推行了“均田制”和“大索貌阅”(即人口普查,户籍核对),大批豪强下的隐户被纳入国家管理。隋的经济实力得以下迅猛发展。租庸调制在农业占主导地位的古代中国长期扮演了重要角色。   
    公元583年,隋文帝兵分八路进攻最大的威胁,突厥,并且采纳长孙晟的离间之计,使突厥汗国分裂为东突厥与西突厥两部。长孙晟,鲜卑人,他有个儿子叫长孙无忌,还有一个女儿没有留下大名,但嫁给一个叫李世民的人,史称文德皇后。
    公元588年,隋文帝发动攻伐南陈的战争,仅用一年便攻灭了南陈,自此华夏政权再归一统。

小结
    三百年的纷争,故事实在太多,雷人的事也很多,有时候真感觉到电影都不敢这么拍。这里尽量将主要脉络理清楚,让我们从“上帝视角”去看个大概,而后再去了解那些枝枝蔓蔓。
    从曹刘孙开始,华夏大地的强人们都在寻求一统,三方的政治素养、军事能力、外交手段可以说都达到一个巅峰,周边的少数民族,尤其是最有威胁的北方游牧民族在这些势力面前简直不够看。但这一时期他们也都在不断调整与士族大户的关系,真正的政治家从来都是“把拥护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虽然最后花落司马家,但整个历史潮流方向没有变。
    司马家的内讧实际上就是一个强大王朝迅速突破瓦解的“典型路径”,内讧的初级版就是政治内斗,最后问题没人解决,开始民变;内讧的高级版就是内乱,你打我来我打你,最后不可收拾,被外来势力趁虚而入。“五胡乱华”是这一时期的特点,实际上中原大地各路军阀乱战,不仅有胡人部落酋,也有汉族豪强,胡人汉人早已犬牙交错,但都没有能够回答好一个关键命题:胡人治理习惯与汉族的政治文化如何融合?而以汉族正统政权自居的南朝也始终没有解决好一个关键问题:如何做到好的中央集权?南朝的权力始终在门阀,权臣,藩王手中争夺,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北上。
    经过多年的探索,到了前秦时期,王猛开创性了提出了“和戎以华”的思想,“以汉族先进的制度文化为根基,兼容少数民族的军事与社会特点,实现胡汉群体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融合共治”,这里面有个核心就是以汉族的官僚体系为框架,唯才是举,不问民族。虽然前秦政权战败了,但崛起的北魏却有意无意践行了这种思想,只是孝文帝时期的汉化改革步子太快,有些适得其反;西魏宇文集团因为生存的压力践行了这一理论,“因祸得福获得成功。

    当权力的交接棒来到隋唐手中的时候,“唯才是举,不问民族”的思想造就了“花团锦簇,万国来朝”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