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重寿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教授

前述赣剧隋唐戏也很多,主要来自《隋唐演义》,也属名著改编戏,说隋炀帝害兄杀父,窃得皇位后,大兴土木,在洛阳修建西苑,聚石成山,凿池为海,广收天下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挑选美女,供他享乐。后又开凿大运河,直通扬州,乘坐大龙舟,下扬州游玩,还叫美女拉纤,他贪恋女色,穷奢极欲,恣意游乐,荒淫无度,弄得民不聊生,激起民变,最后灭亡。

隋炀帝看宫女赛马,康熙五彩棒槌瓶

隋炀帝看宫女赛马,康熙五彩棒槌瓶 同上

隋炀帝看宫女赛马,康熙五彩盘

隋炀帝宫女扮王昭君,康熙五彩盘

清五彩瓷画《隋炀帝观看宫女赛马》较多,有棒槌瓶、圆盘等,都画隋炀帝在城上看宫女赛马,楼下西苑,宫女纵马,飒爽英姿,画面紧凑饱满,场景充满动感,人物细腻传神,设色丰富艳丽。圆盘有二,一素一荤,素无花边,荤有花边,各有所美。

隋炀帝下扬州,乘龙舟游玩,康熙五彩棒槌瓶 ,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隋炀帝下扬州,乘龙舟游玩,康熙五彩棒槌瓶 ,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同上

隋炀帝下扬州,乘龙舟游玩,美女拉纤,康熙五彩棒槌瓶,同上

隋炀帝下扬州,乘龙舟游玩,美女拉纤,康熙五彩棒槌瓶,同上

隋炀帝乘龙舟下江南游玩,瓷画有二,一棒槌瓶一凤尾尊,都是五彩,都画隋炀帝大龙舟在大运河上浩浩荡荡航行,两岸百姓赶来看热闹,最离奇的是还叫美女拉纤。

隋炀帝大龙舟,凤尾尊

隋炀帝大龙舟,凤尾尊

无独有偶,17世纪欧洲巴洛克大师鲁本斯也画过美女拉船,现藏巴黎卢浮宫的法国皇后生平壁画(油画,21幅)中就有,其中《皇后达到马赛港》下部就画水中女妖拉船,这是东西方都有的病态心理,是病态的人性的共同点,差不多同时。

巴洛克大师鲁本斯也画过美女拉船,(现藏巴黎卢浮宫的法国皇后生平壁画(油画21幅)之一细部),18世纪

二瓷画都是青绿山水、豪华龙舟、人多场面大,热热闹闹,描绘精致,色彩艳丽,釉彩很美,都是清五彩瓷画中的精品。其中棒槌瓶现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该馆收藏很多中国精美古瓷)。

《隋唐演义》还反映了隋末农民起义,着重写瓦岗寨英雄秦琼、尉迟恭等人故事,歌颂了草莽英雄的侠义精神。瓷画有二,也是一尊一瓶,

康熙五彩凤尾尊画秦琼打败尉迟恭,图中尉迟恭黑面威猛,骑乌龙驹,手持竹节钢鞭,且战且走,身后秦叔宝头戴武冠,身披铠甲,骑黄骠马,举双锏紧追不放,城上李世民、徐茂公正在观战,徐茂公作谋士装扮,手持拂尘,与身侧李世民俯瞰战局,指点阔论,人物栩栩如生,描绘精细,设色艳丽。

元青花,秦琼打败尉迟恭,唐太宗 、徐茂公观战

元青花,秦琼打败尉迟恭,唐太宗 、徐茂公观战

元青花,秦琼打败尉迟恭,唐太宗 、徐茂公观战

康熙五彩棒槌瓶也画秦琼打败尉迟恭,也画得很好,同为康熙五彩瓶画精品。

隋唐,秦琼打尉迟恭 ,清五彩凤尾尊

隋唐,秦琼打败尉迟恭,唐太宗、徐茂公观战,康熙五彩棒槌瓶

隋唐,秦琼打败尉迟恭,唐太宗、徐茂公观战,康熙五彩棒槌瓶 局部

上述元青花瓷画也有秦琼打败尉迟恭,李世民和徐茂公观战,说明景德镇瓷画,从青花到五彩,一路走来。后来秦琼和尉迟恭都归顺大唐,成了门神,开创了年画门神画。

隋唐爱情戏主要有《红拂记》,说隋炀帝巡游扬州,命杨素留守长安,三原布衣李靖前去求见,被杨素看中,杨府歌姬红拂也喜欢李靖,夜奔就之,二人同逃,路遇虬髯客,三人共识,很谈得来,相约去太原见李世民,虬髯客见李世民英武,遂无意留中国,就将家财赠与李靖、红拂夫妇,飘然而去,就是人们常说的“风尘三侠”。

隋唐,红拂记,清五彩盘

康熙五彩盘画红拂女初见李靖一幕,杨素端坐厅堂上,李靖入内觐见,手捧书册,高谈阔论,屏风后红拂女探首窥视,倾心于李靖之才干,画面构图有致,人物神态生动,描绘细腻精妙,设色亮丽鲜艳,为康熙五彩精品。

赣剧唐代故事戏中,爱情戏增多,最重要的就是《西厢记》,《西厢记》源于唐人元稹传奇小说《莺莺传》(《会真记)》,后经北宋赵令畤鼓子词、金人董解元的诸宫调(《董西厢》)、元人王实甫的元杂剧(《王西厢》、《北西厢》、北曲),明代李日华的传奇戏曲(《南西厢》、南曲),陆采又将李本改写成昆曲,此后明清昆曲、清后期地方戏、清末京剧、越剧等。

一路走来,跨越千年,一本《西厢记》竟能演绎出一部中国戏曲史,丰富多彩,气象万千,经久不息,博大精深,可谓辉煌灿烂。后来还翻译成多种文字,名扬海外。

《西厢记》作为一部经典戏曲,在中国戏曲史上将近千年常演不衰,脍炙人口,至今还活跃在各地舞台上,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世界戏剧史上也是罕见的。

《西厢记》说唐代书生张珙进京赶考,路过山西蒲东普救寺,遇见崔相国女儿崔莺莺,二人一见钟情互相爱慕,莺莺侍女红娘热心协助,冲破重重专治礼教阻挠,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主要情节有扑蝶、艳遇、对诗、围困、送信、相思、传书、跳墙、幽会、离别、惊梦、捷报、完婚等,曲折多变,异彩纷呈。《西厢记》刊本很多,流传极广,自然影响到景德镇瓷画。

景德镇《西厢记》瓷画很多,下面介绍一些五彩作品。

西厢记 ,连环画构图,清五彩 棒槌瓶

祝重寿:赣剧与景德镇瓷画(下)

康熙五彩棒槌瓶 ,采用连环画构图,绘人物故事完整情节,构图紧凑饱满,人物生动形象,五彩发色鲜明,极富时代特征。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也藏有一件《西厢记》连环画棒槌瓶,是康熙青花,二者相似,各有千秋。

西厢记,对诗,清五彩钵

西厢记,送别,清五彩钵,同上

清五彩钵,大概有四面,其中两面分别画对诗、离别,也是生动有趣,色彩鲜明。

西厢记,围困,清五彩盘

西厢记,突围,清五彩

西厢记,送信,清五彩 盘

西厢记,扑蝶,清五彩盘

西厢记,送别,清五彩盘

西厢记 ,惊梦,清五彩 盘

西厢记,张生跳墙,清五彩盘

六个清五彩盘分别画孙飞虎围困、武僧突围、送信给白马将军(以上武僧故事)、游园扑蝶、长亭送别、客店惊梦。最有意思的是张生跳墙,有一盘一笔筒一花缸,尤其是花缸画张生跳墙,红娘招呼,莺莺坐在石上,支颐等待,明显来自明清戏曲插图。

西厢记,张生跳墙,清五彩  笔筒

西厢记,张生跳墙,清五彩  花缸

西厢记,张生跳墙,明代戏曲插图

上述五彩都是生动有趣,简洁明了,色彩鲜明,有节奏感。清代《西厢记》瓷画还有大量青花,与上述五彩画风相似,这里就不介绍了。

赣剧唐代故事戏还有《满床笏》,说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收复两京,封汾阳王,他过六十(有的戏说八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登堂拜寿,笏堆满床。康熙五彩棒槌瓶画高墙大院,宾客盈门,门庭若市;郭家儿孙满堂,轮流给二老拜寿,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荣华富贵,无比风光。

唐郭子仪,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瓷器

唐郭子仪,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瓷器 同上

构图有致,人物生动,描绘细致,色彩鲜明,釉色很美。颈部画八仙祝寿,也画得很好,是康熙五彩瓷画精品,现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该馆还收藏上述《掷果潘岳》、《隋炀帝下江南》都是中国五彩国宝)。

赣剧宋代故事戏主要是水浒戏,歌颂了北宋末年山东梁山好汉的革命造反精神。五彩瓷盘都画人物绣像,均是三人构图,互相对比,互相衬托,生动传神,有个性,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充满了反剥削、反压迫、反暴政的思想光辉。清代图书插图出现了人物像传、小说绣像,直接影响了年画、瓷画,此瓷画就受当时小说绣像影响。

水浒 ,清五彩 盘

水浒 ,清五彩 盘

水浒 ,清五彩 盘,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宋代故事戏还有《赤壁赋》,是苏东坡的戏,是元或明初人写的杂剧,后被编入《元曲选外编》,广泛影响到清代地方戏,赣剧可能也有此戏。说苏东坡因得罪了王安石,被贬到黄州,与黄庭坚、佛印一起夜游赤壁,写出《赤壁赋》。

宋,苏轼,赤壁赋,清五彩盘

黄庭坚就是江西名人。清五彩盘画“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嘱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前赤壁赋》),“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然,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后赤壁赋》),诗情画意,跃然纸上,当是五彩精品。

赣剧名戏《珍珠记》是明人写的宋代故事,是包公戏,后来改编成很多地方戏,赣剧还拍成了电影,可是笔者翻看了近千个景德镇戏曲瓷画(五彩、粉彩(珐琅彩)、青花等),都没找到《珍珠记》瓷画,可见现实与想像往往不一样。

明代最伟大的戏曲家是汤显祖,汤显祖最伟大的作品是《牡丹亭》,400多年常演不衰,至今还活跃在舞台上。汤显祖与英国伟大戏剧家莎士比亚差不多同时并称,汤显祖比莎士比亚大十几岁,二人同年去世,两颗巨星同时陨落。后来(20世纪)赣剧还排演了莎士比亚名剧《李尔王》。

汤显祖就是江西临川(抚州)人,活跃于万历年间(1617世纪),因不附权贵而被免官,回家(玉茗堂)著述,作品主要有《临川(玉茗堂)四梦》,即《紫钗记》、《还魂记》(即《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正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抨击专治礼教和黑暗政治。其中最有名的是《牡丹亭》,其他三梦都来自唐人小说。四梦都有赣剧。可见赣剧与上述世界两大戏剧家都有关系。

《牡丹亭》写南安(江西赣南一带)太守之女杜丽娘与侍女春香在自家(杜太守府)后花园游园,杜丽娘惊梦,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爱,醒后感伤而死,三年后,柳梦梅来南安养病,发现杜丽娘自画像,深深爱上,爱能起死回生,杜丽娘感而复生,二人终成眷属。揭露了专治礼教杀人的罪恶。

人物心理刻画细腻,曲词优美,影响很大,“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明清不断改编,各地方戏都有,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尤其是昆曲折子戏《春香闹学》、《游园惊梦》等,更是常演不衰,梅兰芳、俞振飞合演的《游园惊梦》还拍成了电影。

赣剧更不例外。《牡丹亭》瓷盘有三,两个描绘杜小姐与侍女春日游园,触景生情,诗情画意,非常优美;二女呼应,互相陪衬,相得益彰。还有一个画《惊梦》,杜小姐游园困倦,回房小睡,梦见书生柳梦梅,现实与梦境同时呈现,非常神奇。

牡丹亭,二女游园

牡丹亭,二女游园

牡丹亭,惊梦,现藏大英博物馆

清代瓷画除上述五彩、青花外,还有粉彩(珐琅彩)、三彩、红绿彩、单彩等,也是描绘精致,色彩鲜明,流光溢彩,釉彩很美,非常养眼。

如上所述,清代彩绘(五彩、粉彩(珐琅彩)和颜色釉,艺术水平极高,都是中国乃至世界陶瓷史上的杰作,是至今不可迄及的艺术高峰。与宋代影青(青白瓷)、元代青花、明代彩绘(五彩、斗彩)相比毫不逊色,各有特长,各有千秋。

可是文人偏见却说“色重则俗”(其实通俗也是一种美),以此来贬低清瓷。有些人总喜欢“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将自己个人喜好(偏好),推崇备至,推而广之,强加于人,强行代表别人,就像用“八大菜系”中的一种菜来代表中国烹饪,用文人水墨写意画来代表博大精深的中国画一样,井底之蛙,非常可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