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殷贤华

日记本

我的嘴密不透风

让风无计可施

我把想说的话交给墨

我选择纸做我的代言人

面对亲人

我把喜乐写在脸上

把泪水和呻吟埋进纸背

我还埋进雪，埋进雾

埋进骨节的裂缝

咔嚓一声

一把锁锁住寒冬

当春天来临，打开抽屉

尘封的我向太阳飞去

镜 子

镜子本无形

是镜框留住了身体

镜内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连制镜的工匠都摇摇头

镜子包容黑夜，但对于强光

镜子总是无情驳回

你照镜子，镜子也照你

一针见血

不像美梦，睁眼即逝

某一天镜子炸裂

一定经历了震撼的遭遇

那些锋利碎片

像极了卡在喉间的鱼刺

白开水

烧开至沸腾

至开，至白

白开水，完成了清洗和冷静

一天八大杯，通彻心扉

我用大半生，完成了清洗和冷静

那些喝白开水的君子

不约而同向我靠近

我们共饮沸腾过的大江大浪

不像茶叶越饮越淡

不像冷饮越饮越冷

锁 链

自戴锁链的人

当然不一定是罪人

有可能是内心的警戒

甚至只是身体的装饰

自戴锁链的人上路

行人纷纷远离

自戴锁链的人喜静

只想做孤独的行者

你看那锁链

一个又一个铁环

环环相扣，让铁

压住轻浮的翅膀

蜂 灯

我看见

蜜蜂小小的身体内部

亮着一盏灯

穿云破雾，照亮采蜜的路

也照亮回家的路

温暖潮湿的巢

将冬寒挡在门外

当人类窃去蜜

就驱赶泪、黑暗和痛

这微弱的光和火

照亮了我，也点燃了我的诗歌

鸟 笼

在鸟市，卖鸟人将鸟笼递给我

我知道我买下的

不过是一只鸟的自由

自由是无价的！

某一天我大发慈悲

打开鸟笼，打开门窗

没想到鸟竟无动于衷

或许自由是有价的，鸟以自由

换来衣食无忧

我索性把鸟笼丢出窗外

鸟仍在家里上下翻飞

我终于明白，我的家

不过是一个更大的鸟笼

果 子

天空的果子高不可攀

例如月桂、玉兔、霞衣

既使有登天梯，高

也意味着冷和坠亡

地下的果子深不可测

例如暗河里的冰鱼、七星水草

即使有入地钻，深

也意味着深渊和窒息

眼前的这棵苹果树

跳起来就能摘到

原来，近

才是果子的真谛

宝 剑

一堆沉睡多年的铁石

被丢进炼炉

以疼的方式苏醒

铁水是沸腾的疼，流动的疼

你听，嗤嗤嗤

连青烟都疼出了声

煅打是钻心的疼，涨红的疼

你听，当当当

连火星都溅出了血

当疼凝固成剑

凝固成一道道寒光

锋刃所指，大地在颤抖

从此，疼只属于别人

石 铲

古董行的朋友来做客

一眼相中书房里的“古董”

这个形似手机的宝贝

正面青，背面灰白

泛着月夜一样的幽光

朋友说，这是仿制的双孔石铲

有些年了，出个价吧

我摇头：无价——

外婆在天堂，我在人间

这是外婆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我和外婆通过这部“手机”

夜夜互诉衷肠

石菩萨

一块大石头

被匠人雕刻成菩萨

匠人制造了菩萨

却向菩萨跪下

菩萨住进一座破庙

接受凡人的供奉

烧香人一拨又一拨

虔诚地匍匐在地

许下的愿望

破庙装不下

菩萨的头顶漏着雨

菩萨双手合什

其实菩萨也在许愿

“施主啊，快来修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