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一场秋雨一场凉。细雨式微中，我们一行十二人走进了桃花源。

雨是细的，风是轻的，山色是微黄的。万寿桃川宫就笼在这片朦胧里，青瓦白墙若隐若现，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画。我们这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从那个叫“江湖”的地方脱身出来，一脚踏进了这方清净。

徐理顺道长在山门相迎。灰蓝色的道袍被细雨洇深了衣缘，他立在那里，身后是缭绕的雾霭，仿佛是从这山水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午餐用斋，先念《供养咒》。斋堂里极静，碗筷轻碰的声音，咀嚼声，都清晰可闻。起初有些不惯——我们这些在酒桌饭局上惯于高谈阔论的人，突然被这寂静包裹，竟有些手足无措。可渐渐地，当味蕾清晰地尝出青菜本真的清甜，当米饭的香在口中慢慢释放，有种安宁便从心底升起。原来吃饭可以只是吃饭，不必说话，不必应酬，只是一饭一蔬，与自己的身体对话。

饭后，我们漫步在回廊下看雨。雨丝斜斜地飘着，落在庭前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远处山峦隐在雨雾里，轮廓柔和得像梦的边界。道观里养了许多猫，它们安静得如同画中的仕女，温和得仿佛是落地的云朵。一个个如同清纯的道童，极有修养地蹲踞在原地，或与人们友好的蹭擦。

就在这样的静默里，有些盘踞心头许久的东西，忽然就松动了。那些在都市里日夜奔忙的焦虑，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世故，那些对过去的追悔、对未来的担忧，在这一刻，都淡去了。不是想通了什么大道理，而是它们忽然失去了重量，像被这细雨打湿、化开，然后流走了。

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背负着姓名、身份、过往的沉重的“我”。我只是这山中的一滴水，曾经在江海里翻腾，如今落回叶尖，澄澈透明；只是林间的一缕雾，曾经无处依托，如今缠绕山腰，自在舒卷；只是地上的一片叶，曾经在枝头喧哗，如今与秋天和谐，安然静谧。

道长送我们到山门，依旧只是浅浅一笑，作揖告别。他没有问我们悟到了什么，我们也没有说。

下山的路，雨还在下。不同的是，上山时我们带着满身尘嚣，下山时却装了一怀清净。我知道这清净或许短暂，回到那个“江湖”，它可能会慢慢折返。但这一日的体验，这片刻的“返璞桃川”，已经像山间的雨雾，润物无声地留在了生命里——它提醒着，在纷扰之外，永远有这样一片天地，可以让万千念头熄灭，让疲惫的身心，获得最质朴的休养。

高立，当过知青，当过装甲兵，进过工厂和机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人民文学》《诗刊》获奖，诗集《岁序飞歌》获2012年丁玲文学奖。出版有诗集《红雨伞》《岁序飞歌》、散文集《人生倒计时》《脚踩云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