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文学剧本《潜逃》(1——8)

    作者:谢根林

     一

    傍晚时分,江南吴州县城,一幢陈旧的公寓楼的301室内,六十出头的媒婆(也是一个小区内的邻居)好像刚进屋不久。三十出头、模样端庄的301室的女主人娄新花,热情地把媒婆搀到沙发上坐下。屋里还有一个9岁左右的可爱的女孩,她是娄新花的女儿,此刻,她正专心地盯着电视机,看着她喜爱的动画片。

    娄新花给媒婆沏上一杯新茶,弯腰端到茶几上。新茶叶在玻璃杯里如舞者翻滚着。

    媒婆欠身拿起茶杯,吹了一吹后抬眼瞅着娄新花。六十出头的媒婆不禁感叹自己花白的头发和眼角深深的鱼尾纹,用艳羡的目光紧盯着娄新花的身姿。媒婆朝着娄新花的背影,用长辈特有的亲切口吻说:“这几年你受苦了,嫁了这么个男人!这下总算解脱了。新花,日子么,总是要过下去的,也看在孩子的份上,想开点。家里没有个男人,总不是个事。”

    娄新花在媒婆身边坐了下来,说:“多谢阿姨费心。其实,我也不着急。上回吃的苦头,还像噩梦般缠着我。现在一听到男人这个字眼就怕了。今后要是再成家,一定要多长个心眼了,再也折腾不起了。人不帅不要紧,品行一定要好。”

     媒婆说:“阿姨跟你想得一样的。所以啊,这几年阿姨在物色男人时都是很谨慎的。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最近阿姨又看中了一个。对方都说他是个老实人,手脚勤快,还会烧一手好菜。你们将来如果开家小饭店,厨师都不用请了。他35岁了,各方面都好,就是有一点可能不能让你满意,他是外地人。其实外地人也没啥不好,将来,你们要是生个小宝宝,或许更聪明呢。”

    “哎呀,阿姨,看你说哪儿去了!”娄新花听了媒婆的话,遥想将来那种完整和睦的家庭生活,既欣喜又有点羞涩。

    媒婆紧接着说:“如今这年头,男女比例失调,剩女多,女人的年龄一上去就难了。想找个好男人,还得抓住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媒婆的话娄新花深有同感,谁不想找个好男人,安个好家?过去五年那种噩梦般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和一个赌徒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娄新花的赌徒丈夫吴祖康发疯似地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仅有的现金。娄新花呆呆地站在一旁,双手捂着脸,哭诉着:“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嫁给你这么个赌棍,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吴祖康根本不理会娄新花的哭诉,继续在房间里寻找现金。由于没有找到现金,他又抱怨起他的女人来:“我就知道你把钱藏起来了,要不,家里怎么会没有一点现金呢?没有本钱,你叫我怎么去翻身?”

    “翻身?你就不能醒醒?赌桌上有几个人是赢的?”

    “你懂什么!赌场上历来就是有输有赢的。”

    在赌徒找到一点现金,行将出门的当儿,娄新花一把抱住了他。

    吴祖康用力将娄新花一推,把娄新花推倒在地上。

    娄新花又紧紧抱住她男人的大腿,哭诉道:“你不能再去赌了,如果你把这几个钱也拿去赌了,咱娘儿俩还过不过日子?”

    “我得把输掉的赢回来。”这是他的口头禅。

    “赌场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骗局,他们都是串通好的,你是赢不回来的,求求你了,别再赌了!”

    “赌场是公正的,我以前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你他妈的给我松手,再不松手老子就踹你了?”

    吴祖康挣脱了娄新花的缠抱,欲夺门而出。当他正要冲出家门时,看到女儿堵在门口。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正盯着父亲的脸,说:“爸爸,你又要出门上班了吗?我们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吴祖康听了一愣,面对女儿期待的目光,似有醒悟,但被赌瘾冲昏头脑的他,心思早就飞到赌桌上了。赌徒一把就将女儿拨开,冲出门槛,扬长而去,回到他认为还能够赢回来的地方去了。

    三

    娄新花还沉浸在对不堪往事的回忆中,媒婆的话把娄新花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新花,你还是抓住时机跟他见上一面吧?虽然这个男人不是我的亲戚,但是我也见过一面的,看模样就是个老实人。你也不要在意人家是个外地人了。一起喝个茶?”

    娄新花说:“嗯。外地人没啥不好。不知道你跟他说起过没有,我是带着女儿的。”

    “说了,他说没意见。还说,有个闺女,家里热闹。”媒婆看到娄新花有了转意,劝说的兴致更高了。

    “孩子是我的生命,他对孩子必须好。”

    “放心,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般的继父对孩子都是好的。这么说,你是答应见他一面了?如果你答应人家见一面,我就回个信过去,把见面的日期定在这个周末,见面地点选在’陆羽’茶馆怎么样?”

    “这个就听你阿姨安排吧。”

    媒婆把手搭在娄新花的嫩手上,久久没有松开。

    四

    沈小民与娄新花的婚房显得有些逼仄,但贴在玻璃窗户上、家具上的大红喜字仍然让婚房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娄新花还是跟往常一样,先去辅导女儿的作业,到了晚上十点,女儿已经洗漱停当,娄新花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由于陌生的缘故,沈小民和娄新花都显得拘谨。好在年龄的关系,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交流的话题。

    还是沈小民先找到了话题:“人啊,就是靠缘分,你想,原来咱俩相距这么远,怎么就凑到一起了呢?我想这就是缘分。”

    “是的啊,真要谢谢媒人呢,要不是她给咱俩牵线,咱俩也走不到一起啊!”

    “是啊,既然走到了一起,今后彼此就要真诚相待,那样才会白头到老。”“我说,小沈,我要是坐高铁去你老家,该坐多久?”

    “坐高铁?也得5个多小时吧。不过,我老家没有直系亲属了,一般不怎么回去。你这儿就是我的家了。”

    “哦。你们家平时吃什么主食呢?是吃面食还是吃米饭?”

    “哦,我老家吃面食比较多,偶尔也吃粥和米饭的。”

    “听说你的厨艺不错,咱就开个你家乡味道的餐馆吧?本地人偏爱美食,只要餐馆有特色,生意就一定会火红。”

    “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没有别的手艺,就会做个菜。”

    “你家乡啥菜好吃呀?”

    “我们那里鱼少,肉多,餐馆里卖得最好的是驴肉。不过,黄河鲤鱼是咱家乡的名菜。”

    “鲤鱼?咱们这儿是不吃鲤鱼的,鲤鱼最多用作祭祀。好像吃不惯鲤鱼那个腥味。驴肉,我们这边吃得很少,如果做得好,说不定也好卖呢。”

     

    “豫味馆”开张了。

    小餐饮店的门前摆满了祝贺的花篮,店门楣上挂上了红色的绸花。开张前,沈小民点燃了一挂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给街市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娄新花的“姐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提鲜花、礼盒,前来祝贺“豫味馆”的开张。

     媒婆也来了。娄新花急忙到门口把媒婆迎进餐馆。媒婆到每个包厢都看了个遍,一口夸赞沈小民和娄新花的能干。沈小民也走了过来,笑呵呵地给媒婆端来了热茶。

    沈小民打的是外地特色菜的牌子,本地人又对美食情有独钟,所以,所谓的外地餐馆一开张就人气旺盛。

    到了中午时间,有约的、没约的顾客就陆陆续续地进来了。站着点菜的,坐着等菜的,挤满了餐馆。餐馆不大,人一多起来,就显得火红了。

    媒婆看到生意火红起来,就自愿在厨房间帮起忙来。

    厨房间的抽油烟机“隆隆”地响了起来,菜肴的香味和油烟的味道也飘了出来。

    沈小民烧菜,主内;娄新花招待客人,也算主外。夫妻店就俩人,接下去的日子就要从早忙到晚了。                               

    “老板娘,咱这桌的菜催催,一瓶酒都喝完了,下酒菜还没有接上呢!”

谢根林|电影文学剧本《潜逃》连载一

    “好嘞!马上马上,你们稍等。”

    “老板娘,过来,一起喝一杯?”

    “哈哈,马上到,这边活儿都没有忙完呢,等会儿过来陪各位喝一杯。”

    “老板娘,给我们这桌再来一份腰花。”

    “好嘞。”

     六

    “豫味馆”的名气在县城如涟漪般蔓延开去,生意日渐火红。几个本地的混混也慕名而来。

    混混们看到娄新花,就不怀好意地盯着娄新花看。娄新花懂得开餐馆早晚会碰到各色各样的顾客,也就没有在意混混们不怀好意的目光,照样大大方方地招待顾客。

    混混们先夸了娄新花一番:“人家都说’豫味馆’的菜好吃,老板娘漂亮,果然不差。老板娘,给咱这桌点菜。”

    “来了,来了。”

    “猪腰花,驴肉,酸菜鱼,大虾,大闸蟹,别的蔬菜随便炒几个。酒么,就泸州老窖吧。”

    “好嘞!兄弟先坐着,菜马上好。”

    混混们坐定,等菜,嘴就没闲着:“啧啧,老板娘确实长得好看。”

    “老大,咱兄弟几个,今后是不是要常来坐坐?”

    “那还用说。也不知道这朵鲜花插在哪坨牛粪上了?”

    “老大,这小店经营一般都是男人掌勺,女人主外。我看,这坨牛粪就在里面。如果不信,咱可以试试。”

    一个混混就对娄新花说:“老板娘,让你老公出来敬个烟。”

    娄新花不知是计,就到厨房跟沈小民打了个招呼。

    沈小民知道经营之道,客气生财,就非常谦卑地从厨房出来,擦了一下油手,给混混们一个个敬烟。待沈小民回到厨房后,混混们就嬉笑开了:“果真是一坨牛粪,长得没有老大帅。老大,你有机会的。”

    “嘿嘿。票子多了,哪个美女不粘你?别说这个半老徐娘了,再嫩的也弄得到手!”

    “那是那是。”

    几个混混吃完后,向娄新花喊道:“老板娘,签单。”

    娄新花一愣,第一感觉是遇到麻烦了。“兄弟,咱这店是小本生意,不赊账的。”

混混说:“怎么滴?欠个账都不行吗?”

    沈小民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就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堆着笑,还点头哈腰说了句好话:“兄弟,我家里的不懂事,账就先挂着,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结。欢迎各位再次光临本店。”

    混混一听沈小民的口音后说:“外地人?”

    “小时候也在吴州,后来跟我爸随军了,现在又回家了。弟兄们今后多照应!”

    混混想溜走,娄新花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小民朝娄新花使了个眼色,暗示可以赊账。混混们走了,娄新花就打开了手机,输入了锁屏密码。沈小民知道娄新花想报警,就把娄新花的手机夺了过来。

娄新花瞪着沈小民说:“你到底想干嘛?不报警的话,下次这帮混混还要来白吃的!”

    沈小民说:“白吃一餐没几个小钱,得罪了他们就不好办了。这生意还做不做?”

    “没几个钱?咱们一天的营业额才几个钱?这白吃一餐,一天就白干了!”

    “一天白干没事的,一个月有30天哪,咱别的日子再赚钱!”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沈小民,你还像个男人吗?”

    也许娄新花的这句话击中了沈小民的痛处,伤了他的自尊心?沈小民听了马上翻脸了。

    “我不像个男人?那我做个男人的样子给你看看。”沈小民的脸一沉,露出了难得的凶相。“我叫你别报警就不能报警,这个事我说了算!”

    娄新花也不怕沈小民露出凶相,反击道:“你沈小民就这个男人样啊?你对老婆这么凶有什么用?有本事对那几个混混凶去!咱县城又不大,几步路就能跑到派出所,跑到公安局也没有几步路,谁怕谁呀!”

    七

    一年前,中部县城。

    县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411病房内,一位60多岁的妇女躺在病床上,她身边悬挂的输液管慢悠悠地滴着药水,床头的监测仪也“滴滴嗒嗒”地响着。她儿子沈小民正趴在母亲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打着瞌睡。医生用文件夹拍了一下沈小民,把沈小民叫醒了。医生的手上拿着一沓医药费的单据,对沈小民说:“你就是病人的儿子吧?请你仔细看看你老妈的医药费清单,这是给你妈看病必须的用药。我们是正规的医院,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但是,咱们医院也有制度。沈小民,你妈的医药费已经欠了3天了,如果再不把医药费打进来,医院就停止用药了。我正式通知你,如果发生意外,我们是不负责的,你因为没有及时交钱,你要承担责任的。”

    沈小民睁开惺忪的眼睛,听了几句,方才明白了医生的提醒。可是他现在没有交钱的能力,于是向医生哀求道:“医生,您千万不要给我妈停药啊,医药费我马上就会想办法解决的。”

    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那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你再不把医药费打进来,我们就真的要停药了。”医生说完就走出了病房,到别的病床继续看病、催钱去了。

    病床上的老人显然也听到了医生的话语,待医生走后,她把儿子拉到身边,说:“不为难你了,儿子,让我去死吧。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了也无所谓的。娘没给你留下财富,还要让你背上医药费债务,拖累你,娘对不起你。让娘走吧。”

    沈小民握着母亲的手,对母亲说:“妈,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筹到钱的,我已经跟医院说好了,钱,过两天就会打进来,医院是不会停药的。”

    “你就打打工,到哪里去筹钱啊?借钱还要看脸色。还是算了吧,老娘不想给你添麻烦了。”

    “娘,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安心养病吧!”

    上午,沈小民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到了公司。8点30分是公司的上午上班时间,正常情况下,老板在上班时间后给员工派活了,可是这天没有,老板还把沈小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沈小民现在对啥都敏感,一丁点的变化都会引起他神经过敏。

    老板的两肘支在办公桌上,见沈小民进来,还站了起来,叫沈小民在对面坐下。

老板还给沈小民泡了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

    沈小民强打起精神来。在医院连日的照看,快把他拖垮了。

    老板说:“小沈,你在我公司干了5个年头了吧?”

    “是啊,都是老板器重我。”

    “是你自己的活干得好。你每次出门服务顾客,我都是很放心的。唉!像你这样有责任心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谢谢老板认同。”

    “不过……不过,小沈,咱们还得实话实说,现在大环境不行,房地产饱和,也影响到了咱们公司。我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公司就要关门了。所以,从下月开始,公司将要逐步裁员……”

    沈小民听出画外音,在听老板说话的时候,就隐隐地心痛起来。现在公司里跟他一起干活的还有一个比他年长的。论工作质量,他的同事也干得不错,但到了关键时候,老板却要裁他沈小民。沈小民心里清楚,同事跟老板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沈小民就主动开口了:“老板,不管怎么说,这几年也都是你照应着我,经济不景气不是你的错,裁员是正常现象,我还是要谢谢您多年的关照。”

    老板说:“小沈,谢谢你的理解。”老板也很尴尬。

【本文原载《南太湖》春季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