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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子脚跟，在李布岙，李布岙在王家麓村，村是农民最小的自然组成单位。石碾子，是现在乡间极不起眼的一隅。它蹲在山边，像一头老牛卧着反刍，又似一个驼背的老者，终日无言，像是被人遗忘了。

我小时候，石碾子很忙碌。特别是到了秋冬，这里人牛不绝，一派生机。有老农讲述，据传，春秋战国末年，鲁班师傅就改进过石碾子的结构，奠定了碾子与碾槽的组合形态。《齐民要术》里记载，石碾子用于脱粒。可见，石碾子古已有之。

村里的它，原是一块顽石，不知从哪座山上取来的材，被农人的祖先相中了，便请石匠凿成圆盘模样，1.5公尺高，中间凿个孔，穿以木轴。木轴套在地中间坚硬的木桩上，向外延伸3公尺圆周，有一圈30公分深的石凹槽，就是碾槽。伸在外面的木轴，拴两根麻弹绳，牛轭就套在牛脖子上，转圈拉动石碾子。

秋收过后，碾子脚跟，人气渐旺。碾稻谷的人多了，村里就安排一个驼背老汉赶牛，一个牧童备草。鸡叫过头遍，父亲就挑一担稻谷，吱咯吱咯去碾子脚跟，我像尾巴一样跟着。到了才发现，排队的已有好几家。父亲放下担子，就要去出工，喊母亲来操作。我看着一担稻谷排队，无所事事。碾谷已经开始，驼背老汉跟在牛后面，见步履慢下来，他用手中的竹梢晃一下，并没有真正打下去，他心疼黄牛的。牛便加快步子，黄褐色的牛背上有几只苍蝇牛虻，脊背高耸，肋骨历历可数。它的眼睛蒙着两块竹板，看不见原地转圈圈，以为在回牛棚的路上。身上感觉有苍蝇牛虻时，就用长尾巴掸一掸，驱赶一下。牛角弯弯的，尖端已经磨得发亮。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的鼻子，鼻孔乌黑湿润，时常喷出白气，要是在冬日里格外分明。这鼻子是牛身上最灵敏的器官，能嗅出青草、干草、豆饼的细微差别，也能嗅出主人的喜怒。

轮到我家碾米时，妈妈把稻谷挑到凹槽边，用簸箕盛稻谷均匀地倒进石凹槽。在操作空间，放牛娃抱来青草，摘下牛眼上的竹板，老黄牛就慢悠悠开始吃青草。吃草时，它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感谢放牛娃。我们也不急，吃饱了它才有力气拉石碾子。驼背老汉穿着蓝布褂子，腰间系一条白布带，脚上是草鞋，手持一根烟枪，烟袋晃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吸，烟从鼻孔里缓缓冒出。他眼睛望着远处的山，不知在想什么。牛在吃草时，不时看看它，仿佛也在想什么。

碾米了。石碾子滚过10几遍，妈妈从凹槽中抓起一把米察看，再滚两遍就可以了。

据村里老人讲，50年前，碾盘比我见到时要高20几公分。随着时光的流逝，石碾子会越磨越矮，悄无声息的融入历史的烟云。我仔细观察石碾子，它转动到哪个方位都能停下来，碾子的脚跟就埋在稻谷里，像老汉穿着一双稻谷的鞋，金灿灿的滚动在丰收的景象里。

雪花飘飘的冬日，碾子脚跟最是凄凉。稻谷早已碾完，牛也关进棚里。石碾子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石槽里结着冰雪。偶尔有麻雀来啄食槽边的草籽，啄几下便飞走了。那年下大雪，覆盖了整个碾子脚跟，它就默默地伏在地上，静静守候着春天的到来。

春姑娘来了，农人会把碾子检查一番，给轴加点黄油。老黄牛被牵到碾子脚跟，它慢悠悠地啃着新发的青草，对即将到来的劳作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这些孩子，又会在碾子脚跟玩耍，兴奋地跑来跑去，全然不顾大人的呵斥。

碾子就这样一年年地转着，碾过稻谷，碾过岁月，碾过一代代农人的悲欢。它不言不语，却见证了无数故事：谁家丰收时的喜悦，谁家遭灾时的愁苦，谁家嫁女时的热闹，谁家出殡时的凄凉。这些故事，都随着稻谷一起，被碾进了农耕文明的历史烟火气息。

60年代中叶，村里有了机械脱谷机，碾子脚根渐渐冷落了下来。

如今再回故乡，村里别墅一幢幢，道路上自驾车进进出出。机械化代替了过去农民的诸多辛劳，那些曾经与碾子朝夕相处的老牛，不知去了何处。

时代在向前，碾子脚跟终将成为记忆中的风景。但我想，那些被碾子碾过的稻谷，那些被牛反刍过的岁月，那些随泥土堆积起来的生活，还有我坐在碾子脚跟悄悄画在手背上的手表，虽然不会走，但快乐的时光却一直流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就像农耕文明一样，默默诉说着人类进步的往事。

碾子脚跟，是故乡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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