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海的温度
旅游大巴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雨丝突然斜斜地织过来。车窗上瞬间爬满细碎的水痕,把窗外的绿意揉成一片朦胧的翡翠。前排有人掀开窗帘一角,小声惊叹:“二十一度的夏天,真的有啊。”
我攥着半干的外套走下车,潮气立刻漫过脚踝。日则沟的风带着松针与冷泉的气息,卷走了成都平原黏在皮肤上的暑气。栈道入口处的电子屏闪烁着实时温度:21℃。穿短袖的姑娘们纷纷套上冲锋衣,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悠,镜头盖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五花海就在这样的细雨里铺开。
起初以为是错觉。栈道刚转过那丛密匝匝的红桦树,一汪水突然撞进眼里——不是常见的湖蓝或碧绿,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孔雀蓝,像谁把整块天空揉碎了,又掺了些融化的绿松石进去。雨丝落在水面,敲出千万个转瞬即逝的银圈,每一圈涟漪荡开时,水底的色彩就跟着漾动,蓝得发颤,绿得生疼。
“听说湖底有四十种矿物质呢。”身后传来导游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惊叹,“所以阳光好的时候,能看出五种颜色。”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水浅处的钙华滩像铺了层碎玉,阳光若隐若现地从云缝里漏下来,滩上的藻类便忽然亮起来,褐红、浅黄、墨绿,像谁在水底打翻了调色盘。
栈道是沿着山势修的,木头被雨水浸得发亮,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隔几步就有举着相机的人驻足,镜头一律对准湖心那棵半枯的松树。它该是沉在水里许多年了,树干黝黑,枝桠却倔强地翘出水面,像珊瑚的骨架。雨雾里,树影在水中微微摇晃,与岸上的红桦、云杉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实景,哪是倒影。
“这里是最佳机位。”穿藏青色冲锋衣的摄影大哥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个位置。他镜头上的UV镜沾着水珠,却丝毫不影响取景框里的画面:那棵“珊瑚树”恰好立在五花海的褶皱处,左边是孔雀蓝的深水,右边是带着金芒的浅滩,远处的山尖裹在云里,像给这幅画镶了道朦胧的银边。快门声此起彼伏,惊飞了停在栈道栏杆上的雨燕。
雨渐渐密起来,打在伞面上簌簌作响。有穿红裙的姑娘站在观景台中央,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手机举得老高,试图把自己和整片海子都装进屏幕。她的同伴举着伞追过来,嘴里念叨着“别淋湿了。”脚下却忍不住踩进积水里,溅起一串水花。水花落在青石板上,很快与雨水融在一起,顺着栈道的缝隙渗下去,大概是要汇入那片神奇的水里去。
我选了块被树荫遮住的石头坐下,看雨水如何改写这片海的模样。刚才还清晰可辨的五色分界线,此刻被雨雾晕染开来,蓝与绿像化了的糖,在水里慢慢淌。水底的矿物质却不甘示弱,趁着雨势稍歇的间隙,突然把孔雀蓝推到最显眼的位置,仿佛在说:即便蒙着纱,我也是这里的王。
有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停下来时会对着水面出神。他的拐杖头磕在木栈道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在和水底的什么东西对话。或许是在看那些沉在水底的树干吧,它们有的已经被钙化得发白,像史前巨兽的骨骼,却偏有几丛水藻从骨缝里钻出来,鲜活得不像话。
风转了个向,雨突然停了。云缝里漏下的阳光像舞台追光,一下子打在湖心的“珊瑚树”上。树干上的水珠瞬间亮起来,像缀满了碎钻。栈道上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相机快门声密集得像春蚕在啃桑叶。刚才那位红裙姑娘踮着脚往前跑,裙摆扫过我的伞面,留下一道湿痕。
我也忍不住站起身,摸出手机。镜头里,孔雀蓝的水面上浮动着云影,红桦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透亮,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悬在风里。那棵枯树的影子恰好落在画面中央,像这片海子的一枚印章。手指按下去的瞬间,又有雨丝飘过来,在镜头上晕开一小团光斑,倒像是给这幅画加了层柔光滤镜。
旅游大巴的引擎声在远处响起,有人开始往回走。我最后看了眼五花海,它正慢慢收起最耀眼的蓝,把颜色调得柔和些,像怕惊扰了即将到来的黄昏。栈道上的积水倒映着天空,走在上面的人仿佛踩在云里,每一步都带着湿漉漉的诗意。
下山时又遇到那位摄影大哥,他正对着相机屏幕叹气:“还是没拍出它万分之一的美。”我笑着说:“或许它本来就不是给镜头看的。”他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也是,二十一度的夏天,四十种矿物质的海,哪是像素能装下的。”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带着些凉意。我把外套裹紧了些,听着身后的水声渐渐远了。那些孔雀蓝、绿松石、褐红与金芒,连同雨丝、快门声、红裙的影子,都被锁进了日则沟的风里。而我知道,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是皮肤记得的二十一度,是眼睛装不下的斑斓,是某个下雨的午后,一片海如何把自己的温度,悄悄刻进了过客的骨头里。
图片/作者
作 者 简 介
李明红,四川西充县人,喜爱摄影、文学、旅游。在国家省级媒体发表新闻、评论、散文、诗词、摄影作品1200多件条。现供职于西充县委老干部局,四级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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