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居住在乡下的人如何进城？彼时，陆路交通不发达，对于地处江南水乡、境内河网纵横的宁波而言，坐船自然成了人们的首选。旧时，来往于城乡之间的客船被称为航船。宁波老城的航船分为好几条航线，有沿着东西六塘河往来于四乡农村的，也有沿姚江和奉化江往来于姚慈和奉化的。这奉化的航船主要是跑西坞，因而被称为“西坞航船”。上世纪初至九十年代中期，奉化江和东江上航行着西坞航船公司的大小船只。每当西坞航船到岸或出发时，码头上人山人海，挤满了接朋友、送客人的队伍，好不热闹。逢年过节的时候，更是人声鼎沸、一派繁忙。今天，我们就让怀旧的思绪乘着这西坞航船，回味内河航运那一段已经消逝的往事。
一
西坞地处平原水网地带，水路交通的便捷推动了内河航运的崛起。当时的西坞航船分为人力航船和汽轮航船两种。人力航船以人力摇橹、划桨、拉纤、风力吹帆为动力。清光绪年间，西坞至宁波有29艘人力航船。汽轮客运则以蒸汽机为动力，以煤炭或木柴为燃料。
早期的西坞人力乌舢船 图源：网络
从航行速度和时间看，西坞航船又分为“航快船”和“夜航船”两种。“航快船”容客20~30人；“夜航船”人货混装，一般在下午一时许或傍晚开船，乘客大多是做水产生意的小商贩。他们在奉化海边进货，从西坞或奉化惠政桥船埠头上船。在船上睡到半夜或次日凌晨刚好抵达宁波，停靠“濠河头”（又称“濠河埠头”，现琴桥西的琴桥广场、临奉化江这一带），使奉化沿海的新鲜海货能及时供应宁波市场，卖完海鲜水产后又恰好搭“夜航船”返回。因此，“夜航船”又被称为“鲜货业快船”。
西坞内河航运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清代。1895年，清政府解除了华商行驶轮船的禁令，宁波内河航运企业蜂拥崛起。1905年，西坞邬谟贤等3人合伙购置“顺安”汽轮1艘，成立“通济”轮船公司，往返于西坞与宁波。次年，在居敬桥外西堍建起了露天平台码头，周边地区百姓均在此搭乘客货轮去宁波。1907年,西坞航船公司成立。由于汽轮船航速快，乘坐舒适，招徕四方乘客，私人资本大量涌入。鄞江桥陈品棠、萧王庙孙漱石、西坞邬传松先后各置汽轮1艘，分别取名“鄞奉”“鸿庆”“甬川”，每轮定员200～250人，沿途停靠13处。
复原后的西坞客轮码头旧址 图源：网络
1941年，“顺安”“鄞奉”“鸿庆”和“甬川”以船入股成立了“四轮公司”。当时，客轮分为“官舱”“房舱”和“统舱”，以两船为一组，每天上、下午对开，座无虚席。其时，象山、宁海等邻县的旅客亦常在西坞乘坐航船往返宁波与西坞之间。宁波、奉化居民为谋生计，也取道西坞赴宁海、象山。沿途的船埠头都开设有很多饭馆、客栈，可见客运之兴旺。
1945年4月23日，“顺安”“甬川”两轮在航行途中因大雾相撞，“顺安”轮当场沉没，后被打捞上来。1949年奉化解放前夕，“鄞奉”“鸿庆”两轮被业主出售，“顺安”轮被国民党军队挟持去舟山，“甬川”轮因年久失修停航。
二
新中国成立初期，陆网交通尚不健全，西坞航船成了奉化与宁波两地人货往来的主要交通工具。
1961年，西坞至宁波的客轮复航，沿途有西坞、陡门桥、方桥三个码头。奉化县航运公司有52个客位的“奉航1号”轮和“奉航2号”轮行驶西坞至宁波的航线。两轮各1拖1驳，每天上、下午对开，往返4个航次。1963年，又增添了76个客位的“奉航4号”轮，每天增为6个航次。
1970年，奉化县航运公司新造“奉航1号”客轮更替原奉航1、2、4号拖轮。全新的“奉航1号”客轮长24.08米，宽5.5米，吃水1.27米，主机马力120匹，时速14.83千米，客舱为上下两层，载客250名，每天从宁波和西坞两地同时相向航行。每天一班，过年时增加一班。
“奉航1号” 图源：网络
当时，客轮的票价并不便宜，从宁波至方桥的费用相当于一个工人小半天的工资，但“奉航1号”仍天天爆满，一票难求。为了航行安全，只能限购船票。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社队企业快速发展，生产所需的钢材、塑料等原材料，加工后的成品、半成品等货物，也都是靠“奉航1号”运进来、送出去。还有一些小商贩从宁波运来鱼虾蟹等货物，乘坐“奉航1号”贩卖到奉化江两岸的后顾、北渡、铜盆浦、翻石渡等乡村。
宁波至方桥船票 图源：网络
改革开放后，奉化江两岸乡镇企业快速发展，对水路交通运输需求迅猛增加。到1980年，客运量达到了19.7万人次，西坞航船发展到最鼎盛时期。
但好景不长，随着陆路交通的快速发展，水上客运逐渐走向衰落。1995年客运量仅4.66万人次。当年5月4日，在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响后，“奉航1号”退出了历史舞台。1997年，西坞航船正式停航。
西坞航船在其百年发展历史中，促进了奉化江两岸经济发展、社会昌盛和文化繁荣，使西坞被冠以“小小奉化城，大大西坞镇”的美誉和“小宁波”的雅称。得益于西坞航船出行的便利，上世纪初，奉化和西坞的大批青年学子乘坐西坞航船，经宁波至上海到全国各地，先后走出了王正廷、邬烈懋、朱承民等历史名人和奉籍“红帮裁缝”。
“奉航1号”获交通部文明客船荣誉称号 图源：网络
三
西坞航船虽然已经远去，但作为宁波内河运输的代表，它所留下来的独特的航船文化，一直被老宁波们所津津乐道。
汽笛文化。西坞航船启航或靠码头时，船老大都要鼓起两腮吹响一个硕大的海螺：“呜——呜——”。后来改为拉响长长的汽笛声。这汽笛声一是告诉乘客船要启航了，提醒乘客坐好坐稳；二是告诉附近的船只注意避让；三是在快到渡口或码头时，告知渡口的驳船与西坞航船会合，让乘客上下船。而停航时的那一声长长的汽笛，则表示与所有曾经的乘客告别。
社交文化。改革开放后，奉化江两岸乡镇企业快速发展，村里懂点文化、能说会道、城里有“关系”、上海有亲戚、“脑子活络”的人开始“做外勤”“跑供销”（类似现在企业中专门负责外出采购、推销商品或内外联络的专职人员）。一来二往的，这些“头脑灵光”的“外勤”“供销”与船工、乘客也交上了朋友。随着时间的延伸，彼此也就愈发熟悉起来，有的甚至做起了红娘，成了亲家。
商业文化。船上的小卖部有花生、瓜子、炒豆、糖果、香烟、农家自酿的烧酒等小吃可供乘客们选择，还有防晕船呕吐、十滴水等常用药。夏天，船上售卖棒冰、西瓜、冰镇汽水等消暑降温饮料；还有小人书、连环画等可供租借。有时，小商小贩挑着海鲜、瓜果、肉类等，在船上做起了买卖。那时的西坞航船俨然成了一个小社会、一个小商场。
西坞航船的始发地码头位于居敬桥附近 图源：网络
说唱文化。西坞轮船航行时间长，于是常有“唱新闻”的艺人到船上来串戏。轮船启航后，艺人们先是敲锣打鼓吸引乘客眼球，使本来还在喧哗、交谈的旅客逐渐安静下来，然后开始登场唱起《天要落雨娘要嫁》《半把剪刀》等甬剧、越剧地方戏。还有当时街头巷尾流传的社会新闻、古今故事、流行小调，老宁波们叫“讲走书”，与现在的“相声”相似。“新闻”唱到动人处时，会赢得乘客们阵阵的喝彩、开怀的笑声或女乘客默默的泪水。航船到码头时“唱新闻”也就结束了，旅客们大都会给艺人们几分零钱作酬劳。有时候，船老大为了排解乘客们的寂寞，也会到船舱吼几声，清唱一段宁波地方老戏，虽然不专业，但也能引来舱内一片欢笑。
撰文：王仕龙
编辑：张伟杰
审稿：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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