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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2月，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演讲《娜拉走后怎样》。
娜拉是挪威作家易卜生话剧《玩偶之家》中的人物，她一切都满足丈夫安排的“幸福生活”。你看那皮影戏，那是逗孩子笑的娱乐，但生活中也有这样的木偶，或者叫傀儡，皮影戏是一种提线傀儡，娜拉是个能走动的“人肉傀儡”。
但有一天娜拉觉醒了，她想追求自由，离家出走。门关上了，剧落幕了。
娜拉走后怎样呢，易卜生没有回答，但作家有另一出话剧《海上夫人》，妻子日夜想离开家庭，寻找自己的浪漫，当丈夫说妻子可以自由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时，妻子最终选择了留下，不走了。然后剧终，落幕。
鲁迅的演讲就是从这里开始：娜拉离家出走，会怎么样呢？鲁迅说：
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新青年》曾经开过易卜生专号，女性独立和解放是青年的热点问题，北大招收女生，也只是1920年的事。当时有“正人君子”质问蔡元培为什么招女学生，蔡元培回答，没有规定不许招女学生啊！用今天的话说，法不禁止哇！
蔡元培先生真是中国现代教育第一人，新文化运动的“总后台”，就是蔡先生。
临作
鲁迅说，娜拉出走以后：
倘只有一条像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差别。凡承认饭需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得饿他一天之后，再来听他发议论。
莫言说“道德是人吃饱后想的问题”，这让一些人大发雷霆，他们看不到，吃饭是人的最基本需要，没有饭吃，空谈道德没有用。
鲁迅说得对，对空谈道德的，先饿他几顿，再来听他发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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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着她的学生们讲了一句大实话，也是极其深刻的道理：女性的独立和解放是具体的，要有经济上的独立，先不要说其他大话。
天下事尽有小作为比大作为更烦难的。譬如现在似的冬天，我们只有这一件棉袄，然而必须救助一个将要冻死的苦人，否则便须坐在菩提树下冥想普度一切人类的方法去。普度一切人类和救活一人，大小实在相去太远了，然而倘叫我挑选，我就立刻到菩提树下去坐着，因为免得脱下唯一的棉袄来冻杀自己。
葛优的电影《非诚勿扰》里的台词，问葛优，让你捐一百万你愿意吗？愿意，一千万呢，愿意，一个亿都行。捐一辆车呢？不愿意。为嘛？因为我真有一辆车。
自古以来，说大话，吹牛，从来不用上税，于是一个比一个能吹，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接着地，脸都不要了。
吃饭是自古以来的大事，但今天一些土蛋把这看成小事。凡是把吃饭问题看成小事的，那么这个问题就有成为天大的事的危险。
莫言说“在饥饿面前，道德没有力量”，他的作品经常写到饥饿，这完全符合中国文学的传统，从唐宋的悯农诗，到《诗经》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三千年来，中国人就是盼小康。
我曾经说过这句话，再说一遍：
这无非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进一步诠释，这是真正的民胞物与，是真正的“厚生主义”，“生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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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小康实现了，他们吃了三天饱饭，又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看鲁迅说：
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被虐待的儿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嫌恶学生的官吏，每是先前痛骂官吏的学生；现在压迫子女的，有时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
鲁迅的预言也应验在了莫言身上：因为能忘却，他们不许莫言再翻到那过去的苦痛，他们拼命地说，当年我不饿，我不饿，你撒谎，你撒谎。
记得赵丽蓉有个小品，是说过年时看到窝头，她膈应，因为从前只能吃到窝头。这样的小品，在今天一些人的眼里，也一样是大逆不道。
李佩甫的长篇小说《城的灯》，一个老兵新认识一个战友，他说这战友是苦出身，为啥，他说一股红薯屁味。我一个朋友，说小时候的确吃了太多红薯，现在见到红薯就胃收缩。我没吃很多红薯，我跟赵丽蓉一样，现在见到玉米我一概不吃。
因为能忘却，所以蔡伟这种人又在犯前人的错误。50年前有一些人迫害老舍、饶毓泰、陈寅恪、赵树理等一大批作家、科学家、学者，今天一些人不是又在对莫言喊打喊杀？很多话的暴戾程度，甚至超过50年前了。
鲁迅下面的话后来也应验了：
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想这鞭子总要来，好坏是别一问题，然而总要打到的。但是从那里来，怎么地来，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我这演讲也就此完结了。
我的这篇鲁迅手稿的故事也就此完结了。
视频轻松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