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银
中国历史上最硬核的“老年证”，并不是现在挂在老年人脖子上或揣在兜里的，而是柱在手里的鸠杖。
1959年秋，在甘肃武威市凉州区新华乡磨嘴子村，考古队挖掘出一个东汉古墓，出土了一根拐杖，上面悬挂着一捆木简，记叙了它的来历和用途。原来，这是汉代皇帝专门颁发给七十岁以上老人的。诏令规定：凡是持有此杖的老者，身份虽相当于“六百石”的郡丞，但待遇更高：做生意不用交税，种田不用交租。出入官府，不用下跪。连专供皇帝走车的“高速公路”，他们也可以走。如果不是首恶，没有杀人、伤人，犯了事也不追究。如果有谁敢于殴打、欺辱他们，不管是官吏，还是平民、家人，处以死刑。因杖首镶嵌有木雕的鸠，史称“鸠杖”。
这一规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记述：传说刘邦遭项羽派兵追杀，被迫躲进一灌木丛。追兵到此，见有鸠鸟在林中鸣叫，以为里面没人，便没进去搜寻。刘邦因此得以逃命。刘邦当上皇帝后，为了感谢鸠的救命之恩，就制作鸠杖用以扶助老人。
但鸠跟养老有关，并非源自汉代。《周礼·夏官司马》记述：“罗氏掌罗乌鸟。蜡则作罗襦；中春罗春鸟，献鸠以养国老，行羽物。”说明周代就有了。之所以选择鸠敬老，《大戴礼记·夏小正》说：“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是因为老人牙齿不好，不便咀嚼，所以容易被噎住。而鸟类中，只有斑鸠、鸽子类与众不同，它们能低下头把嘴伸到水中，像人用吸管吸饮料一样吮吸水。其它鸟喝水时，都是喝一下，然后扬起脖子，把嘴朝上，让含在口里的水流到肚子里。
至于由鸠改成杖，唐代《艺文类聚》认为是“《周礼》罗氏献鸠养老，汉无罗氏，故作鸠杖以扶老。”可鸠杖也并非始自汉代。早在3500年前的青海湟源县“卡约文化大华中庄类型”遗址中，就出土有两件铜鸠杖首。《春秋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鳲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这“五鸠”是少昊氏族设置的五种官职，鸠杖当是他们的身份凭信。因此，全国多地，尤其是江浙一带，就出土了许多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鸠杖。
“五鸠”是什么鸟，而被人如此看重呢？“鳩”字从鸟从九，九亦声。“九”，甲骨文作，象曲指为钩形。今天，我们用手势语表示数字9，也正是弯曲食指。因此，用“九”为声旁的字也多指屈曲。如：“釚”，《玉篇》：“弩牙。”弩上钩弦发箭的机具。“尻”，《增韵》：“脊骨尽处。”“究”，《说文》：“穷也。”《广雅》：“窟也。”“馗”，《说文》：“九达道也。似龟背，故谓之馗。”“𩫴”，《广韵》：“乱发也。”即头发屈曲、相勾连的样子。“𧺤”，《类篇》：“足不伸也。”
因此，“鸠”应该也是指其屈曲。比较斑鸠、金鸠、绿鸠、果鸠、皇鸠、鹃鸠等几种鸠，你会发现，它们的共同点就是上喙往下勾曲。所以，古人将上喙勾曲的这类鸟统称为“鸠”。鹰的喙也是这个样子，便也被当作鸠。《礼记·王制》：“鸠化为鹰，然后设罻罗。”《礼记·月令》：“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认为鹰与鸠可以互相转化。这本来是违背科学的错误认识，但古人一直深信不疑。东汉郑玄注《周礼》：“是时鹰化为鳩，鳩与春鸟变旧为新，宜以养老助生气。”
这类曲嘴鸟大致包括鹁鸽、鹗（鱼鹰）、杜鹃（布谷）、鹰、斑鸠等。《诗经》中多有描绘，开篇《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写鱼鹰和鸣，旨在表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指男女之爱。《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写布谷鸟飞进了喜鹊的窝，旨在表现“之子于归”，指女子的出嫁。《卫风·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写斑鸠的贪食桑椹，旨在表现“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指男子的变心。这些基本上写的都是男女之情，跟尊老没有关系。与尊老有关的为《曹风·鳲鸠》：
鳲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鳲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其带伊丝，其弁伊骐。
鳲鸠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鳲鸠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鳲鸠”，即布谷鸟，或称杜鹃。是一种巢寄生鸟，将自己的卵偷偷地下到别的鸟巢里，让别的鸟为它孵化、哺育。而且只下一只，这只幼鸟会先孵化出来，出于本能，它还会残忍地将其它卵弄出巢外。“鹃”犹“捐”也，过去，人们还以为它是好心，将自己的卵捐给别的鸟做义子。殊不知它堪称鸟类中最奸猾的了。
“鳲”从“尸”，甲骨文作，象人箕踞之形。指坐着不动，代表死者受祭的人。因此，“尸”就是坐享其成的意思。称杜鹃为“鳲鸠”，应该就是指其不筑巢、不孵卵。所以“其子七兮”，分布在不同的巢穴里。这颇符合高龄老人的特点：老人年级大了，就像不会筑巢的杜鹃一样，已经不能自食其力；子女也已经成人，为了国事，四方奔走，也难以尽心侍奉。同时，诗中也表达了“胡不万年”，即健康长寿的美好祝愿！
▲鹁鸽谱（清蒋廷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