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林
五
2003 年，为了规避债务风险，公司决定成立河南裕隆金属材料有限公司，注册资金 300 万元，跟老公司彻底 “切割”，我任副总经理，主抓经营。可当时的市场环境，比我想的更难：国有企业 “一家独大” 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统购分销政策取消了，想赊账根本不可能，公司面临着资金短缺、人员流失、销售网络被民营企业抢占的困境 —— 简直是 “一穷二白” 起步。
程爱平工作照
裕隆公司运营一年后，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缓解资金压力，我们在裕隆公司的架构下成立了五个参股公司，目的很简单：多筹点钱，让人人持股，把公司经营和个人利益绑在一起，这样大家才会真上心。我兼任了恒业公司的董事长，可跟其他董事长比，我绝对是个 “门外汉”—— 他们都是大学毕业后一直做经营、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只有我，是个从医疗行业转过来的军转干部，对钢材、对市场，一无所知。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被直接扔进了深海，只能硬着头皮扑腾。可军人的性子就是 “越难越要上”：从接手经营开始，就直接面对市场经济的 “大浪”，跟所有人一样，工资要靠自己带着大家挣，上级一分钱也不会再拨 —— 我知道，只能靠自己。
其实在管公司之前，我早就开始 “补短板”了。我知道，看不懂财务报表的管理者，就是不合格的管理者。于是我自费报了个财会学习班，班里坐的全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是为考会计证来的，我是年纪最大的 “学生”，却比谁都认真。有一次我要出差，跟老师请假，老师说：“这几天的课对考证很重要。” 我笑着说：“我不考证，我是为系统学财会知识来的。”
除了财会，我还去郑州大学老师办的公关营销短训班听课，知道了公关媒介的重要性，学会了怎么当领导、怎么说话才能说到点子上，也明白了 “学会赞美别人” 不是小事；还报了法律和电脑培训班，尤其是法律知识，后来在我代表公司出庭或法院调解告时，就能对答如流。
为了搞懂钢材，我还骑着自行车去公司库房，拉着懂行的老员工，让他们现场教我：钢材的型号、用途、价格，每个厂家的产品特色，我都记在小本子上，晚上回家再翻出来背 —— 不把这些搞明白，怎么跟客户谈、怎么跟钢厂合作？
我主抓的恒业公司，注册资金只有 100 万 —— 按当时的价格，也就够买四车六十吨的建筑用钢材。国有股占 20%，职工个人股占 80%，这么小的规模，在大钢铁企业眼里，根本没资格拿 “代理权”。所以，“筹钱、拿钢厂代理权、找大工程合作”，成了我上任后的三大难题，缺一不可。
最难的是筹钱：为了拿到钢厂的代理权，我必须在三天半内凑齐 1000 万，这个数字压得我几乎一夜白头。最后实在没辙了，我就找娘家、婆家、兄弟姐妹，还有当年的战友、发小，一个个打电话：“爱平求你们帮个忙，这钱是给公司用的，明年我一定还，还有利息。你们在我人生关键时候帮我，我一辈子记着！”
有人问我：“这是你自己的事，还是公家的事？要是你的事，我就借；公家的事，你犯得着这么急吗？” 我跟他们说：“现在公家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 —— 我既然接了这个担子，就不能砸在我手里。”
最后，靠着银行承兑汇票、单位借款，再加上亲人朋友凑的 200 万，我终于凑齐了 1000 万。换作别人，或许真的难成，但我凭着军人那股 “不撞南墙不回头” 的韧劲儿，硬是做到了。钱凑齐后，我让业务员连夜出发，第二天一早就把钱送到了厂家，顺利拿到了代理权 —— 拿到合同的那一刻，我才敢松口气。
六
有了钱、拿到了钢材，接下来就是找基建单位合作。搞公关我不懂什么 “技巧”，只攥着一个 “诚” 字 —— 军人办事，不玩虚的，靠的就是实在。
比如有个省直机关盖楼，有个个体户跟我们竞争，报的钢材价格比我们低很多。我直接给机关领导打了电话，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的报价，一吨钢材只挣 30 块钱，就算我一分钱不挣，也比他的价格高。可您想想，这么低的价格，他的钢您敢用吗？好钢是建筑的骨骼，人要是骨骼不行，能站得稳吗？现在建筑质量出了问题，是要终生追究责任的，我不能让您担这个风险。”
就这几句实在话，领导听进去了，决定用我们的钢材。后来他跟我说：“就冲你这份坦诚，我信你。”
跟钢厂谈生意也是一样：我从不收好处，也不给别人好处，就靠 “以诚换诚”—— 生意要做大，就得让大家都有利益，不能盯着那 “仨瓜俩枣” 的小利。我平时总备着一个洗漱包、一个小行李箱，随时能出差。比如去安阳钢厂，我早上5点就揣着方案出发，等钢厂的销售主任 8 点上班时，我早已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了。因为他负责分配钢材的规格，好卖的利润大。生意谈完、供货合同签完，我们才在一起吃顿饭，然后立刻坐车回公司 —— 工作时间一分钟也不耽误。
那时候房地产正红火，我把在部队养成的 “拼劲” 带到了公司，也带动了所有人。恒业公司成立才半年，盈利水平就在集团所有公司里排到了第二；运营一年后，第一次分红就把所有股东的出资额，按同股同利返了回去！
钢材价格涨的时候，我们不 “囤货抬价”，反而关门谢客，不赚这个 “黑心钱”；公司还出钱让大家免费去港澳游，年终考核超额完成任务的，直接给现金奖励；平时的福利也不少：购物卡、购书卡、游乐卡，人人有份。大家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都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干活有劲头，也有成就感。
从公司组建开始，我就把 “资金使用” 和 “合同签订” 这两个关口把得死死的，抓大放小、赏罚分明，还给业务经理充分的定价权，让他们能放开手脚干。所以，我们公司从成立到注销，没有一笔呆坏账 —— 这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经过五年的打拼，裕隆公司（母公司）成了省内外四个钢厂的代理商，还成功签了 “厂、商、银” 合作协议。有了银行的支持，我们参与省内大工程项目竞标的成功率大大提高。2008 年 6 月，公司当年的经营目标是销售收入 4 个亿、利润 137 万元，可上半年我们就完成了销售收入 3.84 亿，占全年目标的 96%；利润更是达到了 562 万元，完成了全年目标的 410%—— 这份成绩，是大家一起 “拼” 出来的。
后来在省政府的主持下，裕隆公司联合郑州铁路局、安阳钢厂组建了新公司，有了钢厂直供、铁路专用线、裕隆销售网络这三大优势，我们从最初注册资金 300 万的 “小公司”，做到了年营业额 30 亿的规模。曾经计划经济时期的 “金老大”，经过几年的阵痛，终于重新站在了全省建筑用钢材的 “第一梯队” 里 —— 看着公司越来越好，我心里比谁都高兴。
八
如果说我在裕隆公司天天跑法院，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钱是一段最悲催的日子，那么我在裕丰公司则是最操劳最辛苦也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2008 年 7 月，我被任命为新组建的河南裕丰物流有限公司董事长、书记、法定代表人。集团一把手提前找我谈话时，我打心底里犯怵：好不容易把裕隆公司带向了良性发展，再过两年就能光荣退休，何必再去啃 “硬骨头”？
可领导三次找我谈话，苦口婆心地劝，还保证：“只要有困难，你直接来找我，我全力支持你；个人收入，绝不比现在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没法拒绝 —— 军人的骨子里，还是 “服从命令、勇担重担” 那股劲儿。可我心里清楚：我一没搞过商业地产，二没招过商，三没市场管理经验，这压力，比当年刚转业时还大。
裕丰物流公司的前身是个大型仓库，因为企业改制，仓库早就废弃了，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有一米多深。集团的计划是，在这个荒废的仓库原址上，建一个四万平方米的酒店用品专业市场。我去的时候，楼才刚起了一层，一切都是 “从零开始”。
我先观察手下的职工：不少人质朴肯干，可因为公司效益差，人心早就散了 —— 退休的人比上班的多，退休的工资还比上班的高；很多人是爷孙三代都在这个企业，有的儿子甚至让爹来替自己上班，自己出去另找挣钱的活；还有人敢闹事：有个工人对工作安排不满意，直接把刀甩到了领导桌上。有人跟我 “打预防针”：“处理人要慎重，处理一个，可能会得罪一群人。”
更让我心酸的是他们的 “节俭”：人均工资才 900 多块钱，在郑州这样的省城，这点钱要撑起一个家，难啊！我去公司门卫室看过，冬天寒风刺骨，门卫师傅们只能缩在一个小煤炉旁边值班，连个正经的取暖设备都没有。
我没急着 “烧三把火”，先开了个茶话会，把退休的、在岗的职工都请了来，听听他们的心里话。可这会开得我心里发酸：有些老职工看到桌上的水果、花生，舍不得吃，偷偷往兜里装。我立刻跟手下人说：“下次开会，除了现场吃的，再给每个人准备一大袋子，让他们带回家给家人尝尝。”
之后，我开了职工大会，第一次亮明我的态度：咱们部队是靠纪律起家的，要把公司搞好，首先得把 “纪律” 立起来。
一、严抓纪律不松劲：旷工两次以上，直接除名。“自己都不珍惜岗位，谁还能替你珍惜？”
二、工资跟效益挂钩：“幸福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会留给勤奋的人。干得多、干得好，就该拿得多。”
三、守住廉洁底线：“凡是想在工程里中饱私囊的，一律解聘。” 后来查到我们聘的工程监理，跟承建商串通谋利，我直接发了律师函，把他解聘了 —— 绝不能让 “蛀虫” 毁了公司。
四、建学习型企业：“机遇藏在你‘想知道’的东西里，不想学，就只能落后。” 开中层干部会时，我发现他们只带耳朵、不带嘴，我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干，让他们说 “下一步怎么做”，没一个能说出来。我跟他们说：“哪怕一天只学一小时，一年就是 365 小时，坚持下来，肯定能进步。别总想着‘混日子’，要想着‘干成事’。”
五、练 “不可替代” 的本事：我跟中层领导说，“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不管是为了抵御风险、赢得尊重，还是实现自我超越，这都是核心。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公司才离不开你，你自己也能站得稳。”
经营上，我先从 “节流” 和 “增收” 入手：协调税务局减免税费，挖掘公司的潜力增收节支，到年底时，公司基本实现了收支平衡 ——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2009 年 5 月，市场一期开业，营业面积 16000 平方米。我们面临的是新课题：商业市场的管理运营、“前店后库” 的经营模式、“一站式购物” 的营销理念，这些都是我没接触过的。可我不怕：不懂就问，不会就学，跟同行学、跟商户学，一点点摸索。后来，裕丰公司的物流及公共信息平台项目，通过了省发改委的审批，被列为重点扶持项目，省财政厅还拨付了 150 万引导资金。这一年，公司实现营业额 1012 万，超额完成责任目标 116%；利润总额 215 万，超额完成责任目标 200%—— 我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2010 年，在巩固一期市场的同时，我们开始筹备二期。凭着前期招商的经验，在二期市场还在设计阶段、只有一张平面图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招商，最后招商率竟然达到了 100%！要是说一期招商是 “佳绩”，那二期招商，简直是开了商业地产的 “先河”—— 我们所有的付出，都被这个“100%” 永远刻在了裕丰的发展史上。
2010年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参加中国酒店业峰会，裕丰国际酒店用品城被评为全国最受欢迎的十大一站式采购基地，程爱平发表获奖感言
获奖后接受记者采访
到年底时，市场交易额达到 9.8 亿，经营额 1238 万；二期开业后，租赁面积达到 63000 平方米，收入突破 2500 万，裕丰成了中南六省最大、也是唯一国有持股的酒店用品专业市场。最让我欣慰的是，工人们的工资最少涨了三倍 —— 曾经人人想走的 “烂摊子”，如今成了大家抢着来的 “香饽饽”。每次去集团开会，我都按点到，找个角落坐下，开完会就走，生怕别人找我 “走后门”，让我安排工作。
虽说裕丰公司扭亏为盈了，但效益终究比不上我之前的公司，我的个人收入反倒少了。可我一点不后悔：能让企业盈利，能让几百个职工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能让曾经涣散的团队重新有了干劲，这比我自己拿多少工资都踏实 —— 这才是我想要的 “自我实现”。
河南裕丰物流有限公司投资建设的中南六省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国有控股的裕丰国际酒店用品城
九
最后说个小插曲，是我退休前的事儿。省纪委接到对我们上级企业的举报，凡是涉及到的公司都要配合调查，我也不例外。
他们找我时，我根本不知道是查谁，也猜到可能连我一起查。到了那儿，一个反贪局长用手指着我，语气特别冲：“程爱平，我告诉你，你在这儿要老实交代！”
我的个妈呀，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指着我说话！我当场开怼——指着他反驳：“局长，我是共产党员，是来配合组织调查的，不是犯罪嫌疑人，请你注意态度！” 一句话怼得他哑口无言，赶紧把手放了下来。旁边省纪委的同志赶紧打圆场，说：“程爱平，你看我们把你请来了解情况，你怎么还翘着二郎腿呢？” 我接着说：“这是我的习惯，不影响我配合调查。再说了，像我这样的家庭教育和部队20多年的培养教育，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要是我有问题，那党员群体里好的就不多了！”
我这种自信和说话的气势，让在场的人明显都愣了一下 —— 可能他们查的人里，多半都有问题，没见过我这么 “硬气” 的。
后来他们查我的账，把我们公司的财务报表全抱走了。我心里有数：“我做过什么事，自己清楚，他们怎么抱走的，最后怎么乖乖送回来。” 他们以为我私设了小金库 —— 前几任领导确实有，可到我这儿，我全给并到公账里了。别人留小金库可能有他们的想法，我不想贪这个便宜，留着小金库干嘛？还得担责任。最后他们查来查去，不得不佩服地说：“你们公司的账目，确实清楚，一点问题没有。”
我一直相信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是个干实事的人，把事干成了，比拿多少钱都开心。以前有人把钱塞在鱼肚子里送给我，我都退回去了；给我们做工程的项目经理，看到我把监理公司撤了，怕我也把给他换了，偷偷给我送钱。我穿着高跟鞋追不上他，就专门找了个有摄像头的地方，把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他。我跟他说：“你放心，只要你工程做得好，我绝不会换你，公司也不会欠你一分钱；但你要是偷工减料，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后来项目结束，他专门来我办公室请我吃饭，我拒绝了：“我有我的工资，你的利润是你应得的，你谢谢这个谢谢那个，还有利润吗？做项目，不偷工减料才是硬道理。”一席话，说这位经理直点头。
我这辈子，不怕困难的信念、能吃苦的性子、廉洁奉公的原则，都是在邱少云部队养成的。军人经历，给我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 在地方工作的十几年里，每次转岗，我都服从组织安排，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把压力当成责任，不让军人世家丢脸，不让英雄部队蒙羞，这是我一辈子的 “精神支柱”。
我是邱少云部队培养出来的女兵，这辈子，走到哪儿，都敢说这句话，也以此为傲。
程爱平简历：1971年入伍，先后在49师医院、152医院、153医院担任卫生员、护士、主管药师。1994年8月转业到河南物资集团公司，分配到河南省金属材料总公司经理办，1996年任经理办主任，1998年任副总经理兼综合办主任，1999年任河南省外商投资企业物资供销公司总经理、法定代表人兼省金属公司副总经理，2003年成立河南裕隆金属材料有限公司，兼任副总经理，次年组建裕隆参股的恒业有限公司任董事长、法定代表人。2008年担任新组建的河南裕丰物流有限公司董事长、书记、法定代表人，2012年初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