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辽东、杀鞑子(微博“嘉Alex嘉”)

公元1623年深秋,位于今天辽宁宽甸的一处建州女真哨所,哨兵正打着哈欠。这几年辽地收成不好,虽然跟着大汗(努尔哈赤)去大明抢了一些东西,但是打仗的消耗颇多,这过冬更加艰难。各地都在加派汉人的粮租,汉人虽然怨声载道但也没办法。

这天七八个汉人带着粮要通过哨卡去交粮,哨兵眼睛没眨一下,抬抬手就放行了。刚转过身去,突然眼前一黑被石头砸晕了,恍惚中听到汉人说着“杀鞑子”。

明末气温偏低,农作物收成普遍受到影响,在辽东粮食歉收更加明显

这就是努尔哈赤统治晚期治下的情况。因为长期战争的巨大开销,女真集团的内部矛盾爆发,各地都出现了汉人逃亡和袭杀女真哨所的情况。

努尔哈赤常有,皇太极不常有

明末的辽东,遭遇小冰期气温降低,又处于边地。居住在这里平民和军户不单单要和严寒的气候,随时来抢劫的女真蒙古人斗争。还要应付辽东各地的官僚,日子相当不好过。

矿监的横征暴敛,让辽东百姓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早在努尔哈赤起兵前,因为万历皇帝派来的矿监多年的横征暴敛。辽东百姓生活是雪上加霜。 百姓哭诉矿监高淮:

“追矿税,征房号,编牛车,拿大户,调夫匠,修牌坊,冒军粮……

民谣曰:

“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

很多人干脆跑去女真领地过日子,辽沈以东,清河宽甸等与女真接壤的地方,大量辽人逃入建州,而努尔哈赤也任由辽人开垦农田,仅收取很少的赋税,且不差不役。

活不下去辽民只能投了努尔哈赤

这算是明末辽东,拼命稍微能喘口气的时期。但是1619年,努尔哈赤叛明后。女真治下的辽人尚有温饱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努尔哈赤取得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在辽地的军事能力迅速碾压了明朝。不久后又连续取得了沈阳、辽阳,广宁之战又几乎把辽河流域的明军清零,把明朝军事力量赶出山海关。

但努尔哈赤政治上的短视差点让女真政权完蛋了。

明代的辽东地区能耕种的区域主要在铁岭、沈阳、辽阳一线的平原地区。16、17世纪的气温相较于如今冷的多,能产出的粮食更少。

八旗长期脱产进行军事征伐,只能加重了对汉人的经济剥削。

努尔哈赤政治水平不如他的军事水平,特别是后期

为了自己政权能生存,努尔哈赤这个时期在”汗谕”中,命将未杀的”筑城纳赋”之”小人”(即劳动者),全部编隶汗、贝勒的托克索(庄)。

这样一来,原来”计丁受田”的汉民,失去了”民户”的身份,又沦落为农奴性质的”庄丁”,被迫缴纳数倍于”计丁授田”的丁赋。很多人不久前就是逃难才到建州女真处混口饭吃,如今混饭混了个寂寞。

这样辽人横竖都是一死的场景,让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愈演愈烈。

1623年后满、汉之间的一系列冲突爆发。许多汉人故意在食物和饮水中投毒,焚烧房舍,还杀死了一些哨卒。不少汉人携家带口又跑回了辽西。

流民图 明代

如果努尔哈赤再干几年,肯定会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后金就会像万历三大征中被干掉的播州杨应龙一样。就是一次昙花一现的地方叛乱。

但第二代掌舵人皇太极是一个政治天赋极高的政治家。某种能程度上说皇太极才是清朝的“真太祖”。

皇太极(电影《南汉山城》)

满清入关之前,虽然学习了汉人制度。努尔哈赤本人威望也极高。但是继承人依旧不是唯一权威。皇太极继承大汗之位时还需要面对内部和外部诸多挑战。

当时建州女真还是部落制国家。虽然军事动员能力强,但是社会基本没有成文法规。每一旗、每一牛录都是旗主和各级额真用习惯法统治。人事、财政、税收、司法都是看旗主心情。

而且八旗顶层也不是皇太极说的算。此时皇太极也需要和三个哥哥一起南面而坐,又恢复了女真原始的军事民主和集体领导制度上。

明末辽东局势图,后金左右都是敌人。远远没有做到高枕无忧

女真的外部首先面对的是幅员万里的大明。虽然这些年屡战屡败,但大明毕竟体量大、人口多能调动的资源远远超过自己。女真人口也就是几十万人,野战兵力不到10万。只有明军拿下一场大规模野战胜利,女真就完了。(当然我们现在回顾历史,大明还真是1场大的野战都没赢过)

女真的西北是蒙古诸部,和自己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东南是朝鲜,这是大明的铁杆小弟。外部环境压根说不上好。

辽宁耕地主要集中在辽河中下游

辽东就这么大,这里打仗打出花,种地种出花,也就这样了。只要明朝左右两翼困住女真,辽东这里时间一长,经济绝对崩溃。

努尔哈赤常有,皇太极不常有。皇太极这个时候展现了极高的政治素养和战略眼光。在蒙古林丹汗和崇祯帝的助攻下。几年时间完成朝鲜和蒙古两个板块的整合,还在内部塑造了自己绝对的权威。

皇太极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问题变成别人的问题”、“不卷存量、去卷增量”

把自己的问题变成所有人的问题

皇太极一上台就先叫停了努尔哈赤晚期的政策,先缓和满汉矛盾。

然后和袁崇焕通信,信中极尽谦卑。拍着马屁的功夫,大军进发朝鲜,把朝鲜打成孙子。

这就是朝鲜的丁卯之役,朝鲜的丢失也是袁崇焕在天启末年下课的原因之一,皇帝觉得他大事不明放松了警惕,丢了朝鲜这么重要的盟友。

刚上台就把朝鲜打服

把自己的问题变成所有人的问题,皇太极如何解决后金战略困局的

丁卯之役后后金与朝鲜议和,约为兄弟之国。朝鲜在被暴打的时候,大明在做啥?袁崇焕趁着机会修城,东江镇也展开了策应。不过城没修好,东江军在铁山之战也被打爆了。

接着蒙古的林丹汗又送出助攻,当时东蒙古诸部落只是名义上承认他是大汗。林丹汗能直接统治的部落就是察哈尔部。

当后金崛起时东蒙古诸部面对后金越来大的压力,作为草原实力最强的一部本来应该带着东蒙古兄弟抵御后金,但是林丹汗反而趁着机会兼并各部。

首先倒向后金的科尔沁部

这给了皇太极巨大的机会,比如科尔沁部和女真一直有战争,万历21年参与了海西女真和努尔哈赤的战争,但后来被按着打,科尔沁只能认皇太极做老大。结果林丹汗居然想兼并科尔沁。科尔沁部干脆心一横投后金了。

天启5年,林丹汗被击败。同样的套路发生在内喀尔喀五部身上,这几部打不过后金也被林丹汗惦记上。最后逼着内喀尔喀人只好跑去投后金,内喀尔喀就这么成了后金小弟。

才2年时间,皇太极左右拉弓把朝鲜和东蒙古变成自己的大后方。两处大明的盟友变成大明的边患。

1629年,北京北面已经直面后金

我之蜜糖,汝之砒霜。从山西到鸭绿江,整个北疆笼罩在后金的打击范围内,这个时候刚上台崇祯皇帝还沉浸在袁崇焕“5年平辽”的大饼中。

大的终于要来了。

到关内去做增量,大明损失惨重的乙巳之变

虽然暂时取得了外部环境的缓解,但是辽东+朝鲜那点粮食和物产养活整个军事集团够呛。皇太极把眼光放到了内陆,粮食、人口、物资不够越过长城去,到关内去抢。

跨过明朝重兵把守的蓟辽防线,孤军深入明朝首都附近,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冒险。皇太极做了很多工作才说服大家,并做了全体总动员。

杀到内陆区,八旗和蒙古做总动员

崇祯2年10月,皇太极给18岁的新皇帝朱由检上难度了。后金大军跨过燕山山脉,随后所遭遇的一切超过了后金最乐观的想象。

皇太极从大安口、龙井关入关,离京师非常近了

皇太极兵分两路,分别从大安口、龙井关打破长城入关。首先遇到了坚城遵化城,这座坚城城高墙厚。高三丈五,比绝大多数城都高,其坚固程度更超宁远城。

缺少器械的后金本来要打很长时间,皇太极入关后,关宁军也在回援。刚入关时皇太极凶险重重。

皇太极越过山海关入寇,大大出乎明军意料

哪里知道只有几个后金奸细喊了几声“北城陷落了”,遵化城就大乱,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拿下了。与此同时,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领兵四千驰援,三昼夜抵三屯营,总兵官朱国彦不放他进去,赵率教只好继续而西,与后金军左翼军相遇,且战且退至遵化城下,又遇到皇太极大军,赵率教中流矢阵亡,全军覆没。

遵化墙高城坚,丢的莫名其妙

这是在几十年来在第一位在内陆殉国的高级将领,以前的高级将领都是死在辽东。当然这不会是最后一位。

赵率教在辽东和后金多次交手,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赵率教的功劳尤多,这次回援死的非常可惜。

后金以此为基地,开始病毒式扩张到华北,第二年撤军时,皇太极也是从遵化退回辽东的。

关宁军赶在皇太极之前在蓟州设防。皇太极干脆直扑北京,这一变让明军所有技战术准备和心态都变形了。皇帝急诏甘肃、山西、辽东的九边精锐回援。

北京被外敌围困,崇祯皇帝心态崩溃了

仗打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军事层面,崇祯是百年来第二次享受首都被围的皇帝,上一次蒙古人打到北京还是嘉靖朝。对于想中兴大明的年轻皇帝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五年平辽,结果平到了北京三环”。

皇太极攻城,明军背靠坚城作战,又回到了袁崇焕熟悉的作战方式。广渠门之战关宁军终究是挡住了皇太极。但是崇祯皇帝恼羞成怒,战后马上逮捕了袁崇焕。这一举动把关宁军搞蒙了,祖大寿干脆带兵退回辽东,走了一半才给袁崇焕手书追回。

背靠坚城防守,明军还能和后金打一下

皇太极知道袁崇焕下狱的消息之后,迅速回师卢沟桥。见识过后金野战能力的满桂说。

“北京城坚固,应该固守不要和皇太极硬碰硬。”

皇帝不听要全军出击,满桂率领四总兵,合计四万人奋力抵抗。结果总指挥满桂战死北京城下,全军覆没加四个总兵两个战死。

明军出动出击野战,满桂战死北京城下(微博 装甲省油灯)

其他的增援部队,比如山西巡抚耿如杞、山西总兵张鸿功统帅五千山西精兵,到了京畿。但他们千里勤王,却没有得到军饷和粮草。饿得不行的军队只能抢了当地百姓的粮食,皇帝大怒,逮捕了耿如杞、张鸿功。这支部队没见到皇太极就散了。

就像葫芦娃救爷爷,崇祯一张2、一张3的出牌。把好不容易积攒的边军和高级将领随意的浪费在京郊战场。

打败了满桂后,后金在河北如入无人之地

现在的北京成了皇太极的舞台,野战无敌后金,不断的遛着九边明军。不过河北各地勤王部队太多,北京当时也不可能打下来。(即使打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大掠一番的皇太极带着茫茫多的战利品在第二年才回师。明清的战争不再局限于辽东了,华北将成为满清的大血包。

皇太极在一年时间里,从收服东蒙古,到绕道蓟镇入塞。轻松搞定了几万明军,收获了大量补给,获得了足够的威望,成为满清军事集团当仁不让的老大。

这次豪赌,皇太极赌赢了。加上之前收服了蒙古诸部。他现在可以随意在整个大明身上吸血。山西、河北、蓟州哪里都能进。辽东的粮食是不够吃,但是能从河北山西抢啊。我吃饱了,大明就饿肚子了,你粮食不够就要继续往下摊派,去多征税征粮,出李自成也不远了。

看明清之变这段历史,真的会有一种宿命感。大厦将倾之时敌人的领导这么有能力。而大明的领导、官僚、将帅一堆匪夷所思的操作。三百年的周期律看来是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