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梅葆玖先生在京津两地分别贴演了《穆桂英挂帅》。我在后台凝神发现，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的容貌似乎又出现在他生前使用的化妆镜里。
梅葆玖先生的扮相酷似其父，而且台上台下他大部分使用的是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品。看到葆玖先生，不由得想起梅大师当年排演《穆桂英挂帅》的情景。尤其是今年的8月8日，梅兰芳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整整20个年头了。岁月的流逝，不仅没有冲淡，反而更加深了人们对这位艺术大师的怀念。
梅兰芳之《穆桂英挂帅》
1959年初，梅先生从他的弟子、豫剧名家马金凤那里，移植了他喜爱已久的《穆桂英挂帅》，作为向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剧目。
彼时受政治气候的影响，京剧界上演现代戏已经蔚然成风。中国京剧院从1956年就开始排演了《三座山》；1958年之后又陆续演出了《白毛女》、《林海雪原》、《柯山红日》和《烘房飘香》等剧。北京京剧团演出了《智擒惯匪座山雕》等剧。其他地方的京剧院团也都纷纷演出了《红色卫星闹天宫》、《节振国》、《赵一曼》、《八一风暴》、《绿原红旗》、《铁道游击队》、《在钢铁战线上》、《走在前面的人们》，以及近代剧《火烧望海楼》和《巴林怒火》等。
如果让梅先生选择现代题材的剧目是不可能的，毕竟不是他演《邓霞姑》和《一缕麻》时的年龄了。可是全国的“反右”运动刚刚过去不久，用古装历史剧献礼，有些人着实为梅先生捏着一把汗。
《一缕麻》梅兰芳饰林纫芬
梅先生选定剧目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认真投入了准备。由陆静岩和袁韵宜二位先生改编本；执行导演是中国京剧院的郑亦秋先生；唱腔音乐设计是徐兰沅、裴世长和姜凤山三位先生以及梅先生本人。此时他已经66岁高龄，扮演五十多岁的“中老年穆桂英”还是比较适宜的。他还决定让自己的儿女在这出戏里“反串”：唱老生的女儿葆玥，饰演旦角行当的杨金花；唱旦角的儿子葆玖，饰演小生行当的杨文广。剧中的姐弟，由这对亲姐弟扮演。饰演杨宗保的是梅先生的老搭档姜妙香先生。在和导演第一次开会时，梅大师拍着姜先生的肩膀风趣地说：“还是咱们老夫妻俩。”由于唱小生的姜先生带不惯髯口，只演了为数不多的场次就换人了。从姜先生以后，杨宗保这个人物，便改由老生扮演（后来偶尔再由小生扮演杨宗保时，也不戴髯口了）。梅剧团的老旦演员张承贵先生（天津稽古社坐科）当时也还年轻，因形象较为瘦弱，故此佘太君一角，由老生演员韦三奎先生扮演。韦先生是早年三乐科班的高材生，与尚小云（三锡）先生是师兄弟。
梅兰芳之《穆桂英挂帅》
彼时梅剧团的团址设在北京东安市场内的吉祥戏院，这出戏是在那里排出来的。梅先生在排练时极度严肃认真，处处以身作则。凡是导演要求别人做到的，他首先做到；不让别人违犯的，他也绝不违犯。每次响排时，他都唱“调面”（正常演出的调门)，有的演员为了省劲儿，就唱“调底”（低八度）。别人也劝梅先生小声唱，省点儿气力。他却说：“没关系，我不累。’至公至令’地唱，不但代替吊嗓练功了，又能排出气氛来。”
郑亦秋导演到梅剧团帮助梅院长（梅先生兼任中国京剧院院长)排《挂帅》，态度非常谦虚。他说：“给梅先生导戏，我首先是荣幸，接着净剩紧张了。”梅先生很尊重郑亦秋导演的意见，劝他打消顾虑大胆地工作。为穆桂英这个人物设计的唱腔，“出征”一场的西皮原板里，镶嵌着两句南梆子。郑导演觉得元帅出征，唱南梆子好像不够庄重，便直言不讳地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梅先生虽然胸有成竹，却用商量的口吻解释说：“要不然等我扮上咱们听听效果，不成再改。”果然彩排之后，郑导演没想到效果确实非常好。南梆子的声腔安排在这里唱，既合情又合理。
梅兰芳携子女演出《穆桂英挂帅》
有一天下午，一个外地的京剧团在长安戏院演出，盛情邀请梅先生去看戏，于是他亲赴排练现场向导演请假。郑亦秋先生赶忙说：“您打个电话来或是让葆玖捎个信儿就成了，干吗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啊？”艺术大师竟如此遵守纪律，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
服装方面，为了表现穆桂英的年龄，特制了一件方领口的团花紫披；新做了一顶帅盔。舞台美术方面，制作了三个屏风，是在“金殿”和“捧印”等场次中使用。除此之外，没有再为服装、道具、布景投入资金了。
梅先生晚年除了《穆桂英挂帅》之外，还准备排演《龙女牧羊》。不料，突然的心肌梗塞症引来了死神，伟大的艺术家时年68岁，便大梦睡去了。这出《穆桂英挂帅》，便成了梅先生留给我们最后的绝唱。半个多世纪以来，久唱不衰！
可喜的是，梅兰芳体系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布莱希特体系并驾齐驱，早已成为世界三大戏剧表演体系。梅派艺术更是枝繁叶茂，桃李芬芳。梅葆玖先生子承父业，造诣精深，不愧为梅门之后。近期他正忙于准备去各地巡演和出国访问演出。海内外的广大观众朋友们都渴望早日看到这位小梅兰芳呢！
（《百花园》1981年8月1日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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