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皆如是     

[法]伊利格瑞 著,张贝 译

选自《此性非一》,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新行思,2025年

“那个我假定拥有知识的人,才是我爱的人。”

“她们不知道她们自己在说什么,这便是我情与地们之间的全部差异。”

雅克·拉康《再来一次:研讨班二十》(Encore,Le Seminaire XX)

精神分析有关女性性欲的论述都是真理论述。这种论述说出了真理逻辑的真相,即女人只存在于男性主体所规定的模式和法则内部。这意味着两性其实并不存在,而是只有一种性别,只有一种性实践和性再现。女性则支撑着男性的历史、必要条件、反面、欠缺、否定……

这种阳具模式具有父权社会和父权文化所推崇的价值,这些价值被纳入哲学语境:属性、生产、秩序、形式、统一体、可见性……还有建立。

精神分析在某种程度上不自觉地重复着西方传统及再现这一传统的场景,从而揭示了这种传统的真理,而且是与性有关的真理。

弗洛伊德认为“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只有而且只能有一种动机,那就是“阴茎妒羡”,即想要拥有垄断所有文化价值的性器的欲望。因为女人没有这种性器,所以她们只能妒羡男人的性器。又因为女人无法拥有阳具,所以她们只能去寻找阳具的替代物。女人只能在母职和生育中实现这一愿望。为了让女人的幸福能够圆满,孩子作为“阴茎的替身”,本身就要拥有阴茎。弗洛伊德认为,能否完美地成为女人,取决于女人能否复制男性性别而置自身性别于不顾。实际上,女人永远无法真正地走出俄狄浦斯情结。她永远执着于对父亲的渴望,服从于父亲及其律法。因为她害怕失去父亲的爱,毕竟这是唯一能够给予她些许价值的事物。

精神分析若能将话语本身作为研究对象,那有关女性性欲真相的真相将会更加准确。而解剖再无一席之地,它不再能被用作真实存在的性别差异的不在场证明。两性只能通过各自的语言限定来定义自身。但不要忘了,语言的规则几个世纪以来都一直是由男性主体制定的。

所以说:“女人只能被事物的本质,也就是词的本质,排除在外。不得不说,如果现在有什么事让女人强烈不满的话,那就是这件事了。她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便是我与她们之间的全部差异。”

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女人被排除在外。她们会对此心生不满…但他的话语能够解释女人为什么被排除在外,毕竟他是立法者,“这便是我与她们之间的全部差异”?女人被排除在外的处境也因此延续。她们摆脱这种处境的希望极其渺茫。因为,这已经内化于一种任何事物都无法挣脱的秩序之中,即男性话语的秩序。面对“他或许并非全部(tout)”的质疑,他回应道,女人们才是“非完全”的(pas-toutes)。

没有任何一种实在能够毫发无损地从这种包裹万物的投射装置中活着脱身。任何“身体”都会发生变形。这是“主体”拥有“身体”的唯一方式,在此之前,主体在幻想中已经将“身体”切分、加工、扭曲、折磨。可怕的是他根据幻想制定律法,甚至混淆了幻想与任何实在都无法抵抗的科学。他的话语已经限定了一切。

“前话语实在(réalité pré-discursive)根本不存在。每一种实在都是由一种话语创建和界定的。所以我们必须了解分析话语的构成要素,还不能否认以下事物,尽管它有些微不足道,即当谈起动词’干’(foutre)所完美阐述的事物时,我们在分析话语里都说了些什么。我们在这里谈论’干(也就是英语中的动词to fuck)并说这行不通。”

这行不通……那就从逻辑指令说起吧。在现实中构成问题的事物,在逻辑中被合理化,因为逻辑早就把现实安排成了这样。任何事物都逃脱不了这条法则的循环。

如此一来,如何定义女人这种对话语有一些抵抗的“现实”呢?

“这些’非完全’的女人(ces femmes pas-toutes)并不是通过身体,而是通过逻辑要求在言语中所产生的结果才成为性化存在(etre sexué)的。事实上,语言存在且存在于它所作用的身体之外,而逻辑与连贯性均铭刻于上述事实之中。或者(如果可以这样说),是具化为性化存在的大他者向女人逐个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因此,女人的性别化源于逻辑的要求以及超越身体的语言的存在。不论如何,语言为了(如果可以这样说)具化性化存在,需要一个接一个地占有女人。也就是说,女人并不存在(la femme n’existe pas),而语言存在;女人并不存在,是因为语言——某一种语言——是统管一切的主宰者;而女人——某种“前话语实在”?——可能会扰乱语言的秩序。

并且,女人之所以维系着这些“言说的存在”的欲望,即男人的欲望,正是因为女人并不存在:“一个男人只能在话语中被定位寻找一个女人。这会令你感到奇怪,因为,如果我的观点是正确的——女人是非完全的——那在她身上就总有一些东西逃脱了话语。”

男人寻找女人,所以他早就把女人铭刻在话语之中,只不过是作为一种欠缺或缺陷。

精神分析,就其最严谨的逻辑而言,或许是一种否定神学?或者说是对否定神学的否定?这种欠缺便是欲望的来源。

在否定神学的运动中,精神分析同样忽视了投射:上帝不关心世俗的谓词(prédicat)和任何谓述(prédication)。阳具障碍能够避免所有权的丧失,而大他者仍将停留在其诞生之地。

但对于一位精神分析师来说,摆脱身体并不总是件简单的事。如何把身体放到逻辑结构中去呢?

还好有女人。尽管这些非完全女人并不是通过身体——至少是她们的身体——才成为性化存在的,但她们仍将承担客体小a,即身体的剩余物的功能。在话语中且通过话语形成的女人的性化存在还是语言运转所产生的剩余产品的寄存地。为此,女人仍要是副没有器官的身体。

因此,精神分析师根本不关心与女人性地带相关的事物:“所以我们用我们能想出的任何名字来称呼这种阴道高潮,我们谈论子宫口的后端或其他蠢东西。”

女性快感的地理不值得被听见。女人也不值得被听见,尤其是当她们试图讲述自己的快感时:“她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女人对这种享乐一无所知”“我提出的观点之所以正确,是因为我们恳求她们,跪下来恳求她们——我上次提到的那些女分析师——试着告诉我们答案吧,但她们却守口如瓶。我们从未在她们那里得到任何东西”“我们的同事,女分析师们,从不告诉我们女性性欲……的全部!这实在令人震惊。她们丝毫没有推动女性性欲问题的研究。这势必有其内因,而这个内因与享乐机制结构有关”。

在他的逻辑中,女人能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者能否被听见,这个问题根本无人问津。这个问题或许意味着接受另一套逻辑的存在,而这套逻辑会推翻他的逻辑,也就是质疑他的统治权。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把享乐的权利给予一座雕像:“只需要去罗马看看贝尼尼的雕像,你就能立即明白圣特雷莎正在享乐,这点毫无疑问。”

去罗马?这么远?去看?女圣人的?一座雕像?还是由一个男人雕刻而成的?这是何种享乐?是谁的享乐?就特蕾莎的享乐而言,她自己的著作或许更能说明问题。

但一个“男人”如何“阅读”这些著作呢?各种冲动往往过早发生,这导致男人尽管想要了解女人,却错失了了解她的享乐的机会。

以及……为他而进行的享乐?

但性关系因此无法理清,这让他得以继续说下去:“对于言说的存在而言,两性间的关系根本不存在。只有在这一基础上,填补这一关系的事物才能够被阐明。”

所以,如果两性关系存在,那迄今为止的所有陈述是否都是因回避两性关系而产生的效应-症状(effet-symptome)?即使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一点,但听到别人这么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在这些女人-雕塑(femme-statue)的享乐问题上必须保持沉默,而他的欲望逻辑只能接受这样的女人-雕塑。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一个领域就这样被忽略了。这个领域是所有具有女性身份的存在的领域,如果这个存在为自己的任何命运负责的话。”

这个“存在”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毕竟它处于某种话语之中,而这种话语在“本质”(essence)上排除了它自我言说的可能性。

因此,需要裁定它与“身体”的关系以及主体享受身体的方式。这是个微妙的经济问题,因为这里面暗含着无意义(non-sens)。“换言之,这意味着爱是不可能的,性关系落入了无意义的深渊,这丝毫不会减少我们对大他者的兴趣。”

所以我们应该谨慎地上床。“我们必须局限于只是给它一点挤压,就像这样,用前臂或其他东西——哎哟!”

就为了这么点事吗?痛苦?惊讶?撕裂?这一部分或许还没有“以一种能指的方式形体化”?也还没有完全转化为“享乐的实体”?

 “精神分析的经验所预设的不正是身体的实体吗?这一实体只能由自我享乐者来自我界定。这是活着的身体的一种属性,但除了说身体是自我享乐的事物之外,我们并不知道活着意味着什么。它只有以一种能指的方式将身体形体化才能自我享乐。这意味着在广延实体中,除了彼此外在的各部分,还有其他事物。正如萨德这种康德主义者所强调的那样,我们只能享受大他者身体的一部分,原因很简单,我们从未见过一副身体完全将大他者的身体包裹在内,乃至将其环绕和吞噬。”因此,重要的是“享受一副身体(le jouir d’un corps),这副身体象征着大他者,它或许还包含着一些自然的东西,能帮助我们确立另一种形式的实体,即享乐的实体”。

“哎哟!……”从另一边来。为了完成这项改-造(trans-formation),我们需要经历哪些过程?我们要被肢解成好几“部分”,“被捶打”、“被反复敲击”上多少次…才足以成为能指?成为实体?但我们对此种种一无所知。也几乎没有经历过……

但“享乐有一个基本特征:总而言之,一个人的身体享受大他者身体的一部分。但这一部分同样在自己享受,大他者对此欣然应允,但实际上大他者做不到无动于衷”。

的确如此。欣然应允。但对他而言,这似乎并不是问题。他的问题在于一副身体获取剩余享乐(le plus-de-jouir)的方式。

剩余享乐?剩余价值(plus-value)?这种知识中快感的首要地位不该(如果可能)让人遗忘理解它所需的时间……你若跳过这段时间,那你的无知(ignorance)便会赋予(他的)逻辑以剩余的享乐(plus-dejouissance)。因此反而导致不足的享乐(le moins-dejouir),或者不足的知识。但他享有的比你多,仍然如此…因为你太快被迷惑,过早地得到满足(?),你只能无可奈何地成为他的话语所享有的剩余价值的帮凶。

此时,剩余享乐关乎大他者的身体。对作为言说主体(etre parlant)的主体而言就是,言说它的人的剩余享乐。

所以,这并不涉及她的身体,“亲爱的女人”。这其实是在说女人被迫承受着不自觉的语言运作。要知道她对发生在自已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还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对无意识的非难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仁慈之举。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主体们当然知道。然而,他们并非无所不知。在这一’非完全’(pas-tout)层面上,只有大他者是不知的。’非完全’正是由大他者构成的,确切地说,大他者是’非完全’中’完全不知?’(pas-savant-du-tout)的一部分。让大他者来暂时负责或许是种方便的办法,这便是分析以最直接的方式介人的结果,但根本无人在意。如果只有男性力比多,那亲爱的女人只有借助男性力比多才是完整。换句话说,男人只有通过男性力比多才能看见女人,而亲爱的女人也只有通过男性力比多才能拥有某种无意识。”

也就是说:女人只有男人给予她们的无意识。所有权的归属一清二楚,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对于男人而言,享有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进行精神分析,就是收回他先前借给女人的无意识。但她还在偿还,继续偿还…用自己的身体还债。

男人通过幻想来勾销这笔令他难以忍受的债务,他幻想着女人想要得到他的某个身体部位,也就是他最宝贵的那个部位。这次轮到他跳脱出逻辑了。女人对某件事物的渴望取决于男人“嫁祸”给她的无意识。她只想要拥有男人给予她的价值物。如果他忘记了谓词——他的种种谓词——成立的时刻,那他便会无法享受谓词。但他的欲望不就是这样重启的吗?

“这有什么用?”对谁?“众所周知,这能够让言说主体言说,在这里,言说主体被还原为男人,也就是说只能作为母亲存在——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在分析理论中注意到了这一点。”

作为男人语言的无意识的母体,女人根本无法与“自身的”无意识建立联系。在缺失中,在狂喜中…在沉默中。预先存在(ek-sistance)在任何主体之内或之外。

她如何从这样的迷醉中回到男人的社会?“她是非完全的,这种享乐让她在某种程度上缺席,无法成为主体,她会发现自己的孩子所构成的塞子a。”

伊利格瑞|女人皆如是

对,没错……还是这样……没有孩子,就没有父亲?在律法之下,也就没有解决女人欲望的方法?这一问题无法局限在塞子-身体(corps-bouchons)的生育母职中,这样的身体牢牢地堵住了性关系缺失所造成的缺口。它让所有社会构造,无论是象征的还是想象的,永远都面临着毁灭的威胁。所以,这些塞子“a”到底有什么用?对谁?

有什么用都行,只要她不是“主体”,只要她无法用她的话语、她的欲望、她的享乐去破坏制定规则的语言的运转。只要不破坏现行的权力体系就行。

她甚至还被赐予与“神”之间的特殊关系,只要她能保持沉默。这里指的是阳具的循环。女人只要还是缺位的“主体”,便可以保留——甚至是保障——男人的统治。但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万一女人发现了男人动机的原因?这个原因就在“这个不存在也不表达任何意义的她”的享乐中?女人有朝一日会明白,这个“她”是男人与虚无主义的关系在这个婴儿式的(in-fans)“存在”(男人眼中的女人)上的投射。

因为,男性主体并非无所不知。从原因上看,他们很有可能会让大他者背负过多,从而导致自己失控。问题在于他们还有自己的律法,并且他们在必要时会毫不犹豫地采取强硬手段……

所以不可能为了女人的享乐而制定一套律法。也不会有这种话语。原因、结果、目的……律法和话语构成系统。女人之所以(在男人看来)无法表达也无从了解自己的享乐,是因为她无法听从一门语言的安排,而这门语言在某种名义上是她们的语言。或者是……他的语言。

女人的享乐对她们来说——但总是根据他的说法——必定是无秩序(an-archique)的和非目的(atéléologique)的。“没有律法地享乐”,这就是强加给女人的命令,但这只是外部命令且不无暴力。或者用精神分析科学的话来说,没有欲望地享乐。这种奇怪的“身体”状态,即男人所谓的女性享乐,突然出现,偶然、意外、出乎意料,“补充”主要内容。女人对这种享乐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法真正享受。但这种享乐将在阳具经济中超越他们男性。这是一种“考验”,一种试炼?当这种享乐发生在他们身上时,可能会“震撼”(secouer)他们,甚至是“拯救”(secourir)他们。

但这并非完全出于偶然:他们离不开女性享乐,它是他们身心间关系的存在证明。以将其作为显示“实体复合成分”和“身心所构成的实体组合”的存在的症状,而“享乐实体”将确保这一组合功能的实现。

没有任何理性能够独自完成这个论证(考验),这项任务仍由感性负责。也就是由女人的享乐负责。非女人(afemme)。被男性能指所标记的身体-物质支撑着他们的灵魂-幻想。他们被编码为言说主体,这是记录他们的编码之地,也是他们的欲望“客体”的投射之地。发言主体与欲望客体间的分裂与缝隙被转移到女人身上。不管怎样,这让她得以享乐,但却无法阻止她“性冷淡”,或自以为“性冷淡”。没有享乐的享乐:“沉默的”身体-物质的剩余物的震动,时不时地在缝隙处震撼着她,但她对此一无所知。无法“讲述”这种享乐,也就无法拥有这种享乐。女人就这样为男人承担着这不可能和被禁止的双重功能。

之所以(还)有女性享乐,是因为男人们需要靠它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女性享乐对男人来说是有用的(utile),它能忍受男性言说主体的世界所无法容忍的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拥有一个幻想的灵魂,而且还得“耐心且勇敢”,在关乎幻想时,这是有趣的特征。这个幻想属于谁?答案显而易见。女人没有灵魂,她们是男人灵魂的担保。

但只是把这个灵魂排除在他们的宇宙之外还远远不够。这个灵魂还需要与言说主体的“身体”重新联结。幻想的灵魂与被语言标注了的身体必须通过男人的“工具”联结,也就是在女性享乐中联结。

这种略带精神爱恋性质的操作有一套托词:男人只有在性倒错中才会这样。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比最高主宰(I’Etre supereme)的沉思更加邪恶。这是为了与什么构成鲜明对比?这个问题还有待思考。它难道不就是在假装与众不同吗?“反常”的礼节在其中调停。

但他们认为女人根本无法讲述自己的享乐。这就是承认了他们自己知识的局限。因为“当一个人是男人的时候,他会从伴侣身上看到支撑他自己的事物,他自恋地被其支撑”。

由此,对他们而言,这种难以言喻又令人着迷的享乐难道不就取代了最高主宰吗?他们出于自恋需要它,却终究无法认识它。这种享乐难道不是承担起它的职能吗,对他们来说?条件是女人们要守口如瓶,不在男人的欲望逻辑中打扰到他们。因为上帝必须让主体言说,甚至是被主体言说。但对“他”而言,“他”对这(些)个主体无话可说。男人制定上帝的律法,并让上帝服从于他们的伦理。

因此,性享乐沉浸在大他者的身体中。性享乐的“生产”是因为大他者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话语。

阳具主义(phallsime)弥补了这场话语危机。它依赖于大他者、寄生于大他者、欲求于大他者,但从不那样与大他者建立联系。隔阂、决裂、幻想式的切割、能指体系、命令和律法支配着大他者身体的享乐。因此需要被列举:一个接一个地。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抽取、测试,以防无意义的产生。拥有全部女性(至少是有这样做的能力)的必要性回应了女人在话语的可言(dicible)部分中的非完全。这么做是为了让她们在拥有这种名为享乐的最新实体之际,不得不承受无法自我表达的缺陷。大他者的身体在话语上的缺位转变为全体女性中的层层间隙。大他者相对于可发音的语言的“绽出”作为再次-享乐(encore-jouir)的成因而理应继续存在,并在清点女人的过程中被缓和、衡量和掌控。

但在话语的运转过程中,这个缺陷、这个深渊、这个巨口、这个漏洞都将被另一种实体所覆盖,也就是现代科学所研究的广延实体。“我们无法轻易摆脱那个著名的广延实体,即对有思想的女性大他者的补充,因为它是现代空间,即纯粹空间的实体,就像我们所说的’纯粹精神’。但它并不被看好。”

大他者的处所(lieu),即大他者的身体,将被拼写在拓扑学(topo-logie)上。在最接近话语和幻想组合的地方,性关系无法在对空间的拼写的真相中存在。

因为,重新强调空间,或许就是给他者-女人保留享乐的机会。但如果还想要把女性享乐科学化,这就是又一次将其带到主体的逻辑中,再次赋予它同一附加物,把他者简化为同一的大他者。这同样可以解释为实在界服从于言说主体的想象界。

但最可靠的享乐不就是谈论爱情吗?而且,还是谈论爱情的真相?

“实际上,精神分析话语就是在谈论爱情。相比在科学话语被发现后所有被阐明的事物,谈论爱情难道不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吗?分析话语所显示的就是:谈论爱情本身就是一种享乐。或许这就是它在科学话语中兴起的原因。”

这就是精神分析学家所恪守的享乐吗?他们(至少是那些有能力知道些什么的男人)知道性关系根本不存在,几个世纪以来,是爱填补了缺失的性关系——看看整个哲学史就知道了。爱是语言的效应,知情者能够直接找到原因所在。总是原因,没完没了……

这种同性恋的灵魂之乐(amusement)并没有打算耗尽自己。毕竟“没有”,而且“不可能设定(poser)一段性关系。这就是精神分析话语的进步之处,它由此决定了其他所有话语的地位”。

这样的性关系是不存在的,而且是无法被安置的(posable),我们只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真理的话语,即论证的话语,无法将性关系纳入其逻辑体系之中。如果说性关系不可能存在,那不就意味着人们无法走出这种逻各斯并且这种逻各斯已经被“知识”的话语所同化了吗?

这不就是把可论证[(dé)montrable]、可主题化(thematisable)、可形式化(formalisable)的历史特权去历史化吗?精神分析将仍囿于真理话语之中吗?它一如既往地谈论爱情。还是多一点科学性?谈论一种享乐的工具?就这样与唯一的言说行为重新绑定?这就是让阳具体系永存的最可靠的方式。当然,这种阳具体系与真理体系相关联。

对于女人来说,这将是一个问题。她们知之甚少,对自己的性别更是一无所知。只有通过(大他者的?)“身体”的享乐,她们才能表达。但男人们什么都听不到,因为他们享受的是器官的享乐,这便是阳具的障碍。

女人享受“身体”的享乐,男人享受“器官”的享乐。两性间的关系将发生在同一(Meme)的内部。但一条线(或两条?)把同一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而它们只能在话语的运作中重新聚合。意识的真相、无意识的“主体”的真相、大他者身体的沉默的真相。

能够无意识自我表达的人和不能无意识自我表达的人的性别要根据双方在语言中所处的位置来划分,而他们之间的性行为发生在分析过程中。一旦离开分析过程就无法发生。原因在于性关系中的性别划分,也就是那条线。

当然,这条线维系着他者存在的骗局。他者无法化约为同一。因为主体无法像这样享受它。况且他者总是缺席。他者的存在能否获得更可靠的保障?同一的大他者的存在。

因为,用这种方式来定义两性,不就是又回到了传统的理性与感性间的划分吗?感性可以用大写字母来表示,这表明感性从属于理性的秩序。此外,它还是记录形式的地方。这件事不该被一笔带过。

大他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记录。就像柏拉图说过的那样?“容器”(réceptacle)接受一切的标记,理解并包容一切,除了它自己。但它永远无法与理智真正建立联系。容器能够再现一切,“模仿”一切,除了它自己,因为它是模仿的母体。因此,容器会以某种方式知道一切,毕竟它接纳一切;但它并不知晓有关一切的任何事情,对它自身更是一无所知。容器无法对语言和普遍意义上的能指产生作用,因为它要充当其(感性的)支撑。这让它与绽出之实存的关系变得奇怪。相对于任何形式(的)“主体”而言,它绽出地实存(Ek-sistant),但它本身或许并不存在。

通过大他者/在大他者中/借助大他者与大他者建立联系是不可能的:“不存在大他者的大他者。”这可以理解为不存在元语言(méta-langage),大他者已经取而代之,在它绽出的实存中悬置了他(她)者的可能性。因为,如果存在某个他者(并非大写的大他者,但必须是绽出的),那主体或“主体”的任何自我感发、自我定位、自我反射体系等事物都将遭到破坏并失去控制。大他者无法通过他自身(她者通过她自身?)来“自我感发”,只有这样,主体才能形成自己的欲望。大他者是主体能指的母体。这就是主体欲望、价值以及工具的来源。这些工具将用于重新掌握主体的决定因素。但这种器官的享乐终将切断主体,这正是它一心想要做的。器官本身是明确的且主动的,它以自身为目的,并因此错失了与“感性物质”交合的机会。技术力量的特权把阳具变成了性关系的障碍。

此外,唯一令人渴望的关系就是与母亲的关系,即与提供养分的能指母体的关系。至少,解剖学不再妨碍性别角色的划分……但对于男性欲望而言,女人不可能存在;并且女人的定义只取决于男人对她的话语压迫,尤其是她的缺陷。“她是非完全的,这种享乐让她在某种程度上缺席,无法成为主体,她会发现自己的孩子所构成的塞子a。”

这句引文值得多次重复引用。解剖学作为生产孩子的必然方式而被重新引人。与弗洛伊德的理论相比,这一假设少了科学色彩,却多了严格的形而上学色彩。

而女人并不存在,“如果有一种话语能够证明这一点,那肯定是分析话语,因为它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女人只有作为母亲(quoad matrem)才能被接纳。女人只有作为母亲才能在性关系中发挥作用”。

女人“只有作为母亲才能被接纳”,这句话已铭刻在整个哲学传统之中。这甚至是哲学传统的成立条件之一,也是其基础要素之一。逻各斯的生产试图通过抬高在对起源的垄断中蕴含的开辟的力量,从而夺回(再)生产的大地-母亲-自然手中的权力。

精神分析理论从而阐明了女性性欲和性关系的地位的真相。但它止步不前。精神分析理论拒绝阐释其话语的历史决定因素,“出于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历史”。尤其是,鉴于对律法的应用至今都是完全男性化的,精神分析理论仍停留在菲勒斯中心主义当中,并宣称菲勒斯中心主义具有普世且永恒的价值。

所以,还剩下谈论爱情的享乐。亘古不变的古老灵魂的享乐。精神分析理论试图为其建立一门科学。为了多余的享受?多余的什么?谁的?在谁与谁之间?

这个问题并不恰当:享乐永远只能与同一建立关系。自诩独一无二的主宰者混淆了自恋的享乐与“一”(Un)的享乐。

那怎样才能拥有爱或他者的享乐呢?难道只有谈论它们这一种方法吗?或局限在否定神学的深渊,以骑士之爱的风格投身仪式化?靠近大他者并将其视作界限。在形态、雕刻、能指和情书中重新占有大他者。通过侵占、改造、吞没、喷射大他者来自我言说,即言说爱情。通过在话语中谈论大他者来谈论爱情。

但不要忘了拉康认为:“在骑士之爱出现的时候,同性恋的灵魂之乐已经陷入了极度的颓废,陷入封建主义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噩梦之中。当政治堕落到这个程度时,人们便会意识到,对于女人而言,有些东西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如今,话语便是封地。“封建主义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噩梦”并没有停止强加其秩序的努力,它的侵占对象和侵占方式、(重新)界定领地范围的方式以及哄骗那些已经拥有领地、领主和仆从的人的方式反倒更加隐蔽。

从这个角度上看,精神分析话语“决定了其他所有话语的真正地位”,它有机会在权力斗争中占据优势。精神分析话语回到藩篱之下,重新开垦田地,根据另一套秩序——无意识秩序——重新制定规则,从而把自己的统治范围扩展到其他所有话语之上或之下。

如此强大的力量有时会让他忘记只有放弃某种主宰和奴役的模式才能拥有这种力量。但这种话语与其他所有话语一样(甚至比其他所有话语更甚?),它通过将话语逻辑应用于性关系而再现。女人因此永远处于从属地位,从此只能存在于话语的运作之中,就像一个无意识之人,受制于永恒的现实也无法避免的沉默。

她再也不必去讨好他。骑士之爱的仪式能够在一种语言中进行。一种风格就足够了。这种风格尊重并关注言语中的缺陷、话语中的非完全、大他者的漏洞、说了一半的话(midit),甚至是真理。认同女性享乐的过程中不乏献媚、诱惑、阴谋、秘密等事物,甚至还包括喷射一语言的介入或多或少地推迟了喷射的发生。“这是一种十分讲究的做法,通过假装障碍是由我们设置的来弥补性关系的缺失。”

 “骑士之爱之于男人就是,他的女人卑躬屈膝地完全臣服于他,这是唯一能优雅地弥补性关系的缺失的方式。”

拉康这位精神分析师认为,这种关系是不成立的,必须设计出越来越“优雅”的程序来弥补这种关系。但问题是他们声称要把这种无能变为法律,并让女人继续臣服于此。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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