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耕期间，我在街道上偶遇曾经是代课老师又担任乡村小学校长的刘凯军老师，闲聊中得知他已经转正多年了，如今在镇中心小学从事后勤工作。看着眼前精干利索的刘凯军，我为他高兴。这让我又一次想起几十年前他在会宁乡村小学当代课教师和校长的往事。
刘凯军家在离我家不远翻过大山就到的罐峡村杨湾社，他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回村当代课教师，后来成为当地罐子峡村一位令人敬佩的“留守校长”。
曾经的罐峡小学位于杨集乡最东边，学校所处之地十分偏僻，日常买菜、购物这些基本需求，都要前往遥远的静宁县高界镇或杨集镇，生活的不便可想而知。在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下，当地人想尽办法逃离，外地来的老师也很难长久留下。然而，刘凯军这位“代课校长”，却在这里坚守了20多年。拿着微薄的200元工资，他毅然担当起守护留守儿童的重任。这20多年来，他一边要努力维持家庭生计，一边还要兼顾学校的教学工作。生活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每到寒暑假，他都不得不外出打工，只为让这个家能够正常运转。他实在是太穷了，穷到父亲的手术费都要拼尽全力去借；穷到面对妻子儿女，他满心愧疚，转正的希望更是遥不可及。
2014年，我曾经专门去采写留守校长的故事，当时刘凯军才46岁，已经在罐峡小学担任了15年校长。
当年，熟悉刘凯军的人都感慨：“刘校长也老了啊！看着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他有4个孩子，3个女儿1个儿子，3个孩子上大学，1个上高中 ，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两位老人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家里穷得连房子都没钱修缮，漏雨严重，都没法住人了。”
刘凯军的故事要从1993年说起，那时他刚读完高中，因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另谋出路。原本他打算外出打工，这也是和他境遇相同的大多数人的选择。但父亲坚持让他去教书，因为父亲一辈子没文化，受尽了委屈。那时公办教师月工资300多元，外出打工的人每月也能挣200多块，而刘凯军每月只有40元。刚开始教书时，刘凯军满怀期待，按照当时国家政策，教龄满15年后就可以成为公办教师。虽然起初薪水不高，但从长远看，这仍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1996年国家政策调整，转正标准不再是教龄，而是开始教书的年份，这让他转正无望，陷入了深深的挣扎。继续坚持教书，可能会成为家庭的负担；离开教师岗位去打工，他又满心不舍。就在他动摇之时，父亲给了他坚持的勇气和方向。父亲告诉他：“你放心教书，家里有我，你不用操心。”那几年，父亲包揽了家里的所有事务，甚至刘凯军回到家，父亲都不让他干活，觉得“教书人哪能干这些” 。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刘凯军一心扑在教学上，获得了各种教学奖项，学生几乎成了他的全部。为了学生，他可以不顾一切：学生成绩不好，他挨家挨户走访；学生交不起学费，他自己借钱垫付。他的付出引来了一些风言风语，拿着高薪但教学成绩不佳的公办教师背地里骂他“神经病”，同学朋友也说他“傻”，可他毫不在意，因为有父亲的支持，他觉得什么都能扛过去。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学校在每次教学质检中都能在全乡名列前茅，甚至在全县也能崭露头角，这是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对一位西北偏远农村的中年男人来说，这算得上是事业上的小成就，闲暇时想想，他也会感到满足。但这种满足并不能解决生活的困境，他始终没能摆脱民办老师的身份，准确地说，他只是一名月工资200元的“代课校长”。
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就在他努力坚守的时候，父亲突然病倒，被诊断为胃癌。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所有的委屈化作了撕心裂肺的泪水。为了给父亲做手术，他变卖了家中仅有的粮食，向所有能想到的亲戚朋友借钱，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幸运的是，父亲的手术很顺利，但医生断言父亲最多活不过三个月。父亲病倒后，家里的重担落在了母亲和妻子身上，妻子宋桂兰身体不好，年迈的母亲不得不承担起照顾父亲和打理家务的重任。几亩薄地难以维持家庭的高额开销，父亲手术的外债还未还清，他只能在假期外出打工补贴家用，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现在。在工地上，他从不提及自己是老师，当别人问起为什么只能干两个月时，他总是腼腆地说家里太忙。
刘凯军身上那件西装已经穿了快10年了，到现在，这件西服依旧是他去学区开会或接见客人时才舍得穿的“体面礼服”。今年夏天收完麦子后，他发现媳妇做的布鞋鞋底已经磨透了，走在麦田里，麦茬扎得脚生疼，他急需一双球鞋干活穿。但当爱心人士询问他个人需要什么帮助时，他却想着给学校的学生娃娃发一双球鞋，因为走山路的孩子们在天阴下雨时缺少鞋穿。在网络时代，一般家庭上学的孩子都有手机方便上网或打电话，可刘凯军家，包括上大学的孩子，至今都没有一部手机。
刘凯军曾经教书的学生王梅梅的家长回忆道：“刘校长对每一个学生都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记得那年夏天的下午，我女儿穿着裙子去上学，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快放学时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雨后狂风裹挟着大雨，刘校长把自己的外套给我女儿穿上。我女儿穿着大人的衣服回家，我看到后又好笑又生气，问女儿怎么回事，听完女儿的讲述，我特别感动……”
曾受教于刘凯军、如今在西藏工作的王娟说：“每次天下雨，山区的土路泥泞难行，放学后刘老师总会把最小的孩子一个一个送到家门口。他送西头村子的孩子时，就把北头村子的孩子托付给高年级的学生照顾送回家。在我心中，刘老师是天下第一好人，是最受尊敬的老师，他关爱穷人，爱护穷孩子。”
这就是刘凯军，一位留守大山的好校长，一位最美乡村教师，一位坚守乡村教育岗位20多年的代课老师，一位默默奉献15年的好校长。他用自己的坚持和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 ，即便生活艰难，他也从未放弃，成为了罐峡小学最坚实的教育脊梁 。
同时，祝福那些已经转正了的代课老师，你们曾经是挑起乡村教育的脊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