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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鴻雁

〈鴻雁〉這首詩是寫官府安撫救濟流民的，詩中也有官員形象，與前面講的〈小星〉不同之處在於，這首詩寫到了平民的疾苦。

流民，每逢戰爭，災害，饑荒，就有大量農民外出逃難，流亡他鄉，這些災民就是流民。

〈鴻雁〉這首詩很有名，“哀鴻遍野”這個成語就是出自這首詩。

這首詩仍然使用“起興”的手法，每章先寫鴻雁，再寫人，把鴻雁飛翔、集落、哀鳴與流民的悲慘狀況和官員實施的救濟聯繫起來。全詩三章，寫了三個場景，完整地描寫了救濟災民的過程，人物形象生動，讀完全詩，景象如同在眼前浮現。

第一章說，鴻雁飛呀飛呀，翅膀在空中沙沙作響。周宣王派使臣去救助流民。這位派出的官員走了很遠的路，荒郊野外，一路上非常辛苦。要去救濟幫助那些受苦的人，特別是那些無依無靠的老人。這裡是在用鴻雁的飛翔，起興外派官員的出征遠行及其辛苦。

第二章說，鴻雁飛呀飛呀，落在了湖中的沼澤中。這位官員幫助那些流民找到安息之處，組織這些災民修建了很多板墻，蓋了許多房子。這當然很辛苦，但終究這些災民有了房子住。這裡是在用鴻雁集于澤，起興災民有了安身之處。

第三章說，鴻雁飛呀飛呀，哀鳴聲很悲涼。那位官員發出感歎，要是明白人呀，能理解我的辛苦，要是遇到愚蠢不明白事的人，還以為我囂張擺譜呢。這是用鴻雁的哀鳴，起興災民的疾苦，以這位官員的心裡活動表達出來。

這就能看出，這位外派官員非常辛苦，他很認真地履行職責，完滿地完成了救濟安置災民的任務。同時，也能看出這位官員很善良，儘管工作不可能讓每個災民都滿意，還由衷發出感歎，擔心大家不理解他。所以，這首詩是寫這位賑災官員的，以詩作者視角。

這首詩還有另外一種解讀。那就是災民的角度，認為這首詩是寫災民的，根本沒有什麼官員。那我們再來看看從災民角度的解讀是怎樣的。

兩種解釋都通。我更傾向於第一種。

流沙河老爺子呢，以上兩種觀點都不一樣，他提出了“轉換角度”說，即前兩章是寫官員的，以作者視角，第三章是寫災民視角，是災民的自我感嘆。

我們現在已經講了十首詩了，發現沒，每次我都注意從不同的角度解讀，有幾種意思，有幾種可能。你可能會問，這樣有必要嗎？我們也不是專業研究《詩經》的，大概知道意思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從不同角度分析，引用各個專業學者的不同意見呢？還有，可能學完就忘記了，現在學第十首，第一首就已經忘了。

先說後面這個問題，學完會忘，大概率是這樣的，特別你現在才十一歲，有些地方還不能完全理解，《詩經》裡又有很多生僻字，現在我們還用正體字講解。即便是我們現在手裡的這幾本參考書籍，有很多地方說得都很模糊，或者乾脆不注釋不解釋的，你發現沒，何況我們這些初學者呢。

就是因為學完會忘，我們才要注意分析方法。忘記的是知識，記住的是方法。知識可以隨時去查書，或者到網上去查，現在AI也很方便。方法是不會忘記的，方法是可以訓練的，方法訓練就是思考能力訓練，以後就可以獨立學習，舉一反三。

《詩經》是一本詩歌集，我們學習《詩經》，首先要學習它文學性。這對你寫作文，寫文章，以及文字表達能力，都非常有幫助。我越來越發現，即使很簡單的一件事，或者心裡的一個想法，不管你嘴上多能說，如果用文字清晰地表達出來，是挺難的。不信你去做一個實驗，讓一人用一句話說明一部電影或者書籍講了什麼？很多人都會說成流水賬，一口氣能說上半個小時，也未必說清楚。這就是缺乏訓練。

你現在學校就很注重寫作能力，這點我很喜歡，因為不管你學習什麼知識或專業，最後是通過寫作，也就是文字表達出來的。寫作能力包括兩項，一是語言文字的運用，二是清晰的邏輯。可以說，文字表達能力是一個人的能力邊界。學習分析文學作品，鑒賞文學作品，就是很好的訓練寫作能力的方式。

現在你已經知道，一首詩歌可以有不同的角度的解讀，一篇文章，一部書也一樣。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結論，同時也有不同的收穫，這個過程中思考能力得到了訓練和提高。

這裡面還要注意角度和立場的區別。比如，這首詩的第一種解讀，認為是写賑災官員，這是角度，如果只讚同寫官員，反對寫災民，就叫立場。比如，詩的第二種解讀，認為是寫災民，這是角度，如果只讚同寫災民，反對寫官員，也叫立場。立場是對立的，片面的，而角度卻可以使人看問題更全面。

一首好詩，一篇好文章，一部好書，其判斷標準之一，就是是否有多角度的表達，或者可以引發讀者從多角度思考，這是作者的筆力，無論是寫作者還是讀者，都能從中受益。

我喜歡這首詩歌，是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解讀，這首詩傳遞出來的都是對災民悲苦的同情。這裡要說明的是，《詩經》裡的很多詩，之所以對有不同解讀，很多時候是因為歷史原因，歷史太久遠了，沒有更多的參考研究文獻，創作時的背景是什麼，很多已經無從考證了。但，這不影響我們對它的鑒賞。

文學作品可以沒有立場，但必須有角度，通過文學性的多角度的表達，或者可以多角度分析解讀的，這樣的作品更豐富，更立體，更飽滿，更加的真，甚至可以讓持不同立場的人看到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斷章〉這首詩，我是在高中時讀到這首詩的。這就是一首多角度觀察和表達的詩，用很簡練的文字寫出了“你”與“風景”的複雜關係和情感，非常富有哲理。你說這是一首生活詩可以，你說這是一首愛情詩可以，你說這是一首哲理詩也可以。好的詩歌都是在思考人與環境的關係，或者說，人與自然世界的關係，人與神的關係。好的詩歌都是哲學，詩歌就是哲學。

最後，再說一下我們漢語的一個特點。這是語言學了。就是漢語經常省略主語，這個特點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在寫作的時候，特別是詩歌這類體裁的，可以讓文字表達更加豐富，就像前面說的，有的是作者意識到了有意這樣寫，還有很多時候作者本人也沒有意識到，這就讓文字更加有深度了。所以，用漢語表達意境，意象效果就非常好，比如唐詩。

壞處是，在作一些說明性文字表達的時候，就會讓人不知所云。比如，在歷史研究中，一句史實記載可以有多種含義，讀出多種可能。再加上每個漢字本身又有音又有義，古文又都是文言文，更加重了文字表達的不確定性。日常生活中的口語交流，也經常會遇到這類情況，造成誤會。所以，漢語是一門歧義性很大的語言。

我不知道我寫的文字中，存在多少歧義。

以下为简体字版

小雅·鸿雁

〈鸿雁〉这首诗是写官府安抚救济流民的，诗中也有官员形象，与前面讲的〈小星〉不同之处在于，这首诗写到了平民的疾苦。

流民，每逢战争，灾害，饥荒，就有大量农民外出逃难，流亡他乡，这些灾民就是流民。

〈鸿雁〉这首诗很有名，“哀鸿遍野”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首诗。

这首诗仍然使用“起兴”的手法，每章先写鸿雁，再写人，把鸿雁飞翔、集落、哀鸣与流民的悲惨状况和官员实施的救济联系起来。全诗三章，写了三个场景，完整地描写了救济灾民的过程，人物形象生动，读完全诗，景象如同在眼前浮现。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qú)劳于野。爰(yuán)及矜(jīn)人，哀此鳏(guān)寡(guǎ)。

鸿雁飞呀飞呀，翅膀在空中沙沙作响。有个官员出差在路上，辛苦劳顿在野外。救助那些受难的人，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真可怜。

第一章说，鸿雁飞呀飞呀，翅膀在空中沙沙作响。周宣王派使臣去救助流民。这位派出的官员走了很远的路，荒郊野外，一路上非常辛苦。要去救济帮助那些受苦的人，特别是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这里是在用鸿雁的飞翔，起兴外派官员的出征远行及其辛苦。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yuán)，百堵皆作。虽则劬(qú)劳，其究安宅。

鸿雁飞呀飞呀，休息在沼泽中。官员组织筑墙，修筑了上百堵墙。虽然辛苦，灾民终究有了住所。

第二章说，鸿雁飞呀飞呀，落在了湖中的沼泽中。这位官员帮助那些流民找到安息之处，组织这些灾民修建了很多板墙，盖了许多房子。这当然很辛苦，但终究这些灾民有了房子住。这里是在用鸿雁集于泽，起兴灾民有了安身之处。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qú)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鸿雁飞呀飞呀，发出凄凉的哀鸣声。要是明白人呀，能理解我的辛苦，要是遇到愚蠢不明白事的人，还以为我嚣张摆谱呢。

第三章说，鸿雁飞呀飞呀，哀鸣声很悲凉。那位官员发出感叹，要是明白人呀，能理解我的辛苦，要是遇到愚蠢不明白事的人，还以为我嚣张摆谱呢。这是用鸿雁的哀鸣，起兴灾民的疾苦，以这位官员的心里活动表达出来。

这就能看出，这位外派官员非常辛苦，他很认真地履行职责，完满地完成了救济安置灾民的任务。同时，也能看出这位官员很善良，尽管工作不可能让每个灾民都满意，还由衷发出感叹，担心大家不理解他。所以，这首诗是写这位赈灾官员的，以诗作者视角。

这首诗还有另外一种解读。那就是灾民的角度，认为这首诗是写灾民的，根本没有什么官员。那我们再来看看从灾民角度的解读是怎样的。

第一章说，鸿雁飞呀飞呀，翅膀沙沙作响。我们这些灾民呀走了很远的路，流落荒郊野外很痛苦。我们这些受苦的人呀，还有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就更可怜了。

第二章说，鸿雁飞呀飞呀，落在了湖中沼泽中。我们总算找到一个安身之处，自己动手修板墙，盖了很多房子，虽然辛苦点，但终究有房子住了。

第三章说，鸿雁飞呀飞呀，哀鸣声听起来多悲凉。要是明白人，能理解我们这些灾民多么悲苦，要是遇到愚蠢的不明事理的官员，还以为我们不服管教，事太多呢。

两种解释都通。我更倾向于第一种。

流沙河老爷子呢，以上两种观点都不一样，他提出了“转换角度”说，即前两章是写官员的，以作者视角，第三章是写灾民视角，是灾民的自我感叹。

我们现在已经讲了十首诗了，发现没，每次我都注意从不同的角度解读，有几种意思，有几种可能。你可能会问，这样有必要吗？我们也不是专业研究《诗经》的，大概知道意思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从不同角度分析，引用各个专业学者的不同意见呢？还有，可能学完就忘记了，现在学第十首，第一首就已经忘了。

先说后面这个问题，学完会忘，大概率是这样的，特别你现在才十一岁，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理解，《诗经》里又有很多生僻字，现在我们还用正体字讲解。即便是我们现在手里的这几本参考书籍，有很多地方说得都很模糊，或者干脆不注释不解释的，你发现没，何况我们这些初学者呢。

就是因为学完会忘，我们才要注意分析方法。忘记的是知识，记住的是方法。知识可以随时去查书，或者到网上去查，现在AI也很方便。方法是不会忘记的，方法是可以训练的，方法训练就是思考能力训练，以后就可以独立学习，举一反三。

《诗经》是一本诗歌集，我们学习《诗经》，首先要学习它文学性。这对你写作文，写文章，以及文字表达能力，都非常有帮助。我越来越发现，即使很简单的一件事，或者心里的一个想法，不管你嘴上多能说，如果用文字清晰地表达出来，是挺难的。不信你去做一个实验，让一人用一句话说明一部电影或者书籍讲了什么？很多人都会说成流水账，一口气能说上半个小时，也未必说清楚。这就是缺乏训练。

你现在学校就很注重写作能力，这点我很喜欢，因为不管你学习什么知识或专业，最后是通过写作，也就是文字表达出来的。写作能力包括两项，一是语言文字的运用，二是清晰的逻辑。可以说，文字表达能力是一个人的能力边界。学习分析文学作品，鉴赏文学作品，就是很好的训练写作能力的方式。

现在你已经知道，一首诗歌可以有不同的角度的解读，一篇文章，一部书也一样。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结论，同时也有不同的收获，这个过程中思考能力得到了训练和提高。

这里面还要注意角度和立场的区别。比如，这首诗的第一种解读，认为是写赈灾官员，这是角度，如果只赞同写官员，反对写灾民，就叫立场。比如，诗的第二种解读，认为是写灾民，这是角度，如果只赞同写灾民，反对写官员，也叫立场。立场是对立的，片面的，而角度却可以使人看问题更全面。

一首好诗，一篇好文章，一部好书，其判断标准之一，就是是否有多角度的表达，或者可以引发读者从多角度思考，这是作者的笔力，无论是写作者还是读者，都能从中受益。

我喜欢这首诗歌，是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解读，这首诗传递出来的都是对灾民悲苦的同情。这里要说明的是，《诗经》里的很多诗，之所以对有不同解读，很多时候是因为历史原因，历史太久远了，没有更多的参考研究文献，创作时的背景是什么，很多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这不影响我们对它的鉴赏。

文学作品可以没有立场，但必须有角度，通过文学性的多角度的表达，或者可以多角度分析解读的，这样的作品更丰富，更立体，更饱满，更加的真，甚至可以让持不同立场的人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断章〉这首诗，我是在高中时读到这首诗的。这就是一首多角度观察和表达的诗，用很简练的文字写出了“你”与“风景”的复杂关系和情感，非常富有哲理。你说这是一首生活诗可以，你说这是一首爱情诗可以，你说这是一首哲理诗也可以。好的诗歌都是在思考人与环境的关系，或者说，人与自然世界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好的诗歌都是哲学，诗歌就是哲学。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最后，再说一下我们汉语的一个特点。这是语言学了。就是汉语经常省略主语，这个特点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在写作的时候，特别是诗歌这类体裁的，可以让文字表达更加丰富，就像前面说的，有的是作者意识到了有意这样写，还有很多时候作者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就让文字更加有深度了。所以，用汉语表达意境，意象效果就非常好，比如唐诗。

坏处是，在作一些说明性文字表达的时候，就会让人不知所云。比如，在历史研究中，一句史实记载可以有多种含义，读出多种可能。再加上每个汉字本身又有音又有义，古文又都是文言文，更加重了文字表达的不确定性。日常生活中的口语交流，也经常会遇到这类情况，造成误会。所以，汉语是一门歧义性很大的语言。

我不知道我写的文字中，存在多少歧义。

注释：

于飞：即鸟飞，于，语气助词。后面的“于征”，“于垣”的“于”也是语气助词，没有意义。

肃肃其羽：肃肃，鸟飞时扇动翅膀的声音。羽，翅膀。

之子：指周宣王派出救助流民的官员，也可以指流民，要看怎么理解这首诗，见前文讲解。

劬(qú)劳：辛劳，辛苦，劳累。

爰(yuán) 及矜(jīn)人：爰，乃，就，语气助词。矜人，穷苦的人，受难的人。

哀此鳏(guān)寡(guǎ)：哀，怜悯，同情。鳏，老而无妻。寡，老而无夫。鳏寡，这里指无依无靠的受难老人。

注释：

集于中泽：集，降落，休息。中泽，即泽中。泽，沼泽。

垣(yuán)：墙，这里是名词当作动词，即建墙，修墙。

百堵皆作：堵，五尺为一板，五板为一堵。百堵，很多墙。作，修建。

其究安宅：其，指灾民。究，终究，终于，总算。安宅，可以安居的房子。

注释：

嗷嗷：鸿雁哀鸣的声音。

维此哲人：维，同惟，只有。哲人，有智慧的人，明白人，通情达理的人。

愚人：愚蠢的人，不明白事理的人。

宣骄：傲慢，显摆，嚣张，跋扈，或者指矫情事多，不知足，不服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