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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这部书,快意恩仇,情绪宣泄的情节不少。但是憋屈压抑,把读者气出淤血内伤的情节也不缺乏,甚至更多。
其中“林冲上山,王伦刁难”就是个中典型。
当时林冲发配在沧州,烧了草料场(火不是他放的),杀了殿帅府高俅亲信陆虞侯等一帮杂毛。朝廷画影图形,悬赏通缉。正正无处可去,幸由柴进写信推荐给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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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伦对武艺超群,人品过硬,江湖上也有较高知名度(比如金枪手徐宁这样的大宋军官将领里的偏科奇才,用枪高手,就对林冲很仰慕,偏僻的乡村里私塾教师吴用对林冲也是早有耳闻)且有柴进推荐信担保的白社会里已无处可去的林冲,不但不悦纳,反而以“投名状”为由头,对林冲各种刁难不欢迎,使尽各种软刀子逼他下山。
这其中,固然有王伦担心林冲手段高,本事大,难以驾驭,担心日后被林冲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后来居上的丢失寨主之位的焦虑和担心。但仔细推敲,这个原因又好似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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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来,梁山泊当时声势不大,势力不强,很大程度上要仰仗横海郡地方豪强兼前朝皇族,丹书铁券,窝藏逃犯,亲手杀人都无人追究的柴大官人的支持和掩护。
某种程度上,说柴进是梁山背后的股权和战略上的实际控制人,王伦只是梁山公司的职业经理人-打工仔,柴进的黑手套,可能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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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小旋风柴进(梁山背后实控人)
当时确实是敝山小寨,一洼之水,还没被朝廷注意的开荒期的初代版本的梁山泊,受柴进这么大恩惠。寨主王伦竟然敢不惜驳了柴进的面子,去排斥林冲,这合逻辑吗?
如果柴进知道组织部亲自开了介绍信往梁山派干部都派不下去,柴进会不会恼得性起,拍桌大骂:此是何人,敢如此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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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哪怕林冲不是忠厚君子,真的存心先安顿,再夺权,那林冲也要看柴进的面子吧。因为某种程度上,此时的林冲和王伦都是柴进这柄保护伞和在野势力的下线和分支,都以不成文的方式,受柴进过问和影响。
王伦是读书人,这点人情事故和江湖规矩不可能不懂的。
事情的蹊跷还不止林冲上山,王伦死活要他去杀人缴纳投名状。蹊跷之处还在后面对杨志和林冲的区别对待。
因为杨志和林冲,都是手段高强,武艺能力声望远强于王伦是宋万杜迁之辈的顶级高手。且林冲和杨志二人互相也来电,职业背景(都是中下层军官),人生遭遇(被奸人所算,在大宋王朝白社会难以立足存身),武力本领都非常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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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王伦苦留杨志,暗逐林冲,厚此薄彼
王伦如果害怕林冲上山,本事太大,难以驾驭有丢失交椅的风险,那林冲杨志一起上山,就不能结成小派系,里应外合,直接火并了王伦和杜迁、宋万、朱贵他们吗?
换言之,王伦有几成把握,能比林冲与杨志建立更紧密的关系,更铁更亲的交情?
同为东京来的外来户,都是落魄失志军官的林冲和杨志不是天然更有共同话题?
王伦何故厚此薄彼呢?
杨志在书中自我介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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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
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
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
这份自白,把杨志说的身份状况再清楚不过。十个制使押韵花石纲,遭遇风浪,失陷了花石纲。也就是说杨志的罪过就算再大,也只占花石纲失陷罪的十分之一。
说白了就是,杨志有罪但是罪过够不上弥天。这也是他后来轻易就得到朝廷赦免的最大原因(后来宋江在江州,林冲在梁山,就没遇到赦免)。
而王伦邀请杨志上山之后,心理活动是这样的:“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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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原来王伦是想让杨志与林冲为敌。
这逻辑就更奇怪了。
既然你王伦有收服杨志(至少原著中本事与林冲不分高下)的手段和心胸,那你把林冲一起收服了,让他俩一起成为你心腹和如此强大的左膀右臂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非要收留杨志,继续针对林冲呢?林冲是出门没戴帽子吗(郭德纲相声中的梗),活该被你这样歧视和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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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说,收下杨志,让两虎共斗,王伦坐收渔利,这才是他坐稳寨主的最好保障。
如果王伦收留杨志是这个逻辑,那后来晁盖上山(王伦对杨志没留住),不就正好起到了杨志的作用吗?
你让晁盖和林冲两虎共斗,自己不一样渔翁得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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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是,当晁盖上山的时候,王伦同样像当初排斥林冲一样排斥晁盖,表面和气,天天酒宴,实则态度坚固,软招硬辞,苦劝晁盖别处安身。
所以王伦在杨志和林冲之间搞区别对待,公开的喜新厌旧,厚此薄彼,是单纯为了收留杨志,让杨林互斗,利于自己坐稳寨主这个逻辑根本不通。
那么,王伦欢迎杨志不欢迎林冲和晁盖的花招儿下面真实的逻辑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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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和逻辑就是:
林冲和晁盖,一个得罪了高俅高衙内,还杀了殿帅府高俅亲信,烧了草料场;一个劫了太师蔡京的生辰纲,还公开拒捕,杀了1000多官军。
这两人相当于分别向高俅和蔡京乃至大宋王朝权力核心竖了中指,发了由几十句“妈卖批”凑成的十多条60秒微信长语音,都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林冲和晁盖,已不可能和朝廷媾妥协,已不存有谈判和解空间。
换句话说,林冲和晁盖,都是罪不可赦的“政治犯”。而当时路过梁山的杨志只是失陷了花石纲的经济犯(且还遇到了赦免)。一旦收留林冲和晁盖,就意味着梁山泊这个社团性质的改变:从一帮刑事犯经济犯,到政治犯。
这就是王伦对杨志与林冲晁盖区别对待的根本逻辑。
无关武艺,无关手段,无关性格和脾气。
有意思的是,王伦是书生,宋江也是书生。两个人与晁盖林冲武松鲁达三阮这些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王伦和宋江始终对重回大宋王朝白社会充满幻想,心理上,从未真正做到与大宋王朝白社会彻底决裂。
王伦和宋江在水浒传全书里,最不想失去的就是这个与大宋王朝白社会和最高权力核心妥协和解的机会。
宋江为什么在三败高太尉之后,活捉了贼臣高俅却不杀?就是想保留一丝与朝廷和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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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伦为什么只欢迎经济犯杨志,不欢迎政治犯(已经与大宋王朝彻底失去和解妥协可能)晁盖和林冲?
就是因为此时的王伦,虽然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下山借粮骚扰几个老百姓,为交投名状劫杀几个无辜的过路客商,这种罪对封建王朝最高权力中心来说,很好宽恕),但是内心里并没有决心和朝廷彻底决裂,内心里还存有和解和赦免甚至招安的苟且之念。
这就是王伦厚此薄彼,针对、排斥、拒绝林冲晁盖,而偏偏欢迎同样有罪在身的青面兽杨志背后真实的内心和行为逻辑。
而后来的“火并王伦”,则意味着梁山故事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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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王伦”,本质上是梁山泊“政治犯”势力的正式合流。
火并王伦,意味着从此梁山泊这个集团,这个组织,其权力核心和中层骨干,彻底走上了与大宋王朝白社会和道君皇帝及其豢养的四大奸臣这个最高权力中心,分庭抗礼,公开作对,永不妥协,决裂到底的路。
此前所有的故事,都成了铺垫,都成了热场,都成了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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