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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浙之诸暨人也。少负隽才，年三十有二，登进士第。然性刚直，不容于浊世。初尹天台，绳恶吏以法，竟遭黜逐；后司钱清盐政，请减税赋，忤上官意，十年不迁。修三史时，作《正统辩》，总纂欧阳玄抚卷叹曰：’百年后，公论定于此矣！’然终困蹇，调江西不果行。遂绝意仕进，放浪江湖。铁崖书道尤奇，破子昂秀媚之风，狼藉点画间隐现晋唐筋骨。清人谓之：’字势奇放，确有不羁之意。’

其论艺曰：’摹拟愈逼，去古愈远。’主张发乎性情，斥机械拟古。当元世复古成风之际，独标新帜，不事雕琢而自臻化境，所谓’不工而工’者。

///笔法///

杨氏作草，中侧锋相生共济。破中锋成规，特重侧势，《竹西草堂题卷》尤见锋芒。较之子昂圆融蕴藉，别开生面。

【释文】《竹西志》有骚一章，章十二句。客有二三子，持《竹西杨公子卷》来见铁崖道人者。一辩曰：大夏之西，有懈谷之竹，断两节而吹之，协夫凤皇，此吾公子之

【释文】所以取号也。一辩曰:首阳之西，孤竹之二子居焉，清风可以师表百世，此吾公子之所以取号也。一辩曰:江都之境，有竹西之歌吹，骚人醉客之所歌咏，此吾公子之所以取号也。道人莞尔而

【释文】咲曰：求竹西者，何其远也哉。伶伦协律于懈竹，未既竹之用也。孤竹之子，饿终于首阳，亦适乎中庸道也。广陵歌吹，又淫哇之靡，竹之所嫌也。地无往而无竹，不必在淇在渭，在少室，在长

【释文】石。罗浮慈姥，文竹之所也。公子居云之奥，箓荡之所敷，箧镕管之所蕞，结亭一所，在竹之右，即吾竹西也，奚求诸远哉。虽然，东家之西，乃西家之东也，竹又何分东

【释文】西界哉。吾想夕阳下春，新月在庚，阊阖从兑，至公子鼓琴亭之所。歌商声若出金石，不知协律之有懈谷，饿隐之有西山，骚人醉客之有平山堂也。推其亭于兔园，莫非吾植。推其西于

【释文】东南，莫非吾美。二三子何求西之隘哉。三子者，矍然失容，偞然下意，逡巡而退，道人复为之歌。明日，公子来请曰：先生之言，善言余竹西者，乞书诸亭为志。歌曰：望便娟兮云之篁，结氤氲兮成堂，百

【释文】草棼而易薷兮，孰与玩斯遗芳。曰美人之好修兮，辟氛垢而清凉，岂大东之无所兮，若稽首乎西皇。虚中以象道兮，体圜以用方，又乌知吾

【释文】之所兮，为西为东。铁笛道人，为李黼榜第二甲进士、会稽杨维祯也。

至若《真镜庵募缘疏卷》，则中侧辉映如阴阳相推。开篇楷法谨严若老衲入定，墨渖深凝；渐次笔走龙蛇，’见’字飞白似孤烟横漠，’天子’二字中锋沉雄如泰山压顶。墨色自润而枯，恍见江潮退滩，礁石毕现。当其运斤成风之际，浓淡燥润皆成文章，非止笔墨，直写胸中丘壑耳。

【释文】真镜庵募缘疏，宓以真镜庵百年香火，大启教宗；

【释文】高昌乡景灶人烟，均沾福利。奈尔历星霜之久，朅来见兵燹之余。虽有

【释文】天子隐手握空拳，必仗富长者脚蹋实地。青铜钱多多

【释文】选中，只消笔下标题；黄金阙咄咄移来，便见眼前突兀。栖宿四方云水，

【释文】修崇十地功勋。近者悦，远者来，咸囿法王无遮之大造；书同文，车

【释文】同规，仰祝天子一统之中兴。谨疏募缘。

【释文】天隐子撰疏并书，铁道人。

复取章草古意入狂草，《张氏通波阡表》可见端倪。’之’字起笔浑朴类汉隶，收锋波磔存章草余韵，转折处行书提按之法隐现其间。尤善敧侧取势，’显’字上日左倾若坠，下丝右曳如飞，似危崖劲松相倚，于失衡中得大自在。吴文定公尝喻其书曰：’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盖言其雄强中寓古雅，纵逸时不失晋唐法乳。观其狼藉点画，恰似乱云崩石，而筋骨暗合锺王，此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者欤？

【释文】张氏通波阡表 张氏出青阳历汉魏晋唐为 显宫甲族者代不乏绝入宋为 三叶衣冠者曰士逊称横甫 居士者曰九成无尽居士曰商 英商英渡江拜相子孙遂居 杭之菜市有八世祖公游淞 爱干将山之樱桃 坞为隐地 因结庐居之六世祖公又自樱 坞迁山阳（易）之祥泽汇与其 子号千一居士者开蚯凿井 以养其亲居士自奉至俭

【释文】 事继母孝谨不一日衰遇冬 雪扫隙地撒粟以食冻禽 翔集者以千数告士注来慈 乌或有翼而随者尝为里豪 邹氏者拓土田若于顷后 以其啼诺为曲直人负不 平不之邑而之公乡称张片 欲仓丁有给米日养廉吏 缘为奸句格句公率众走愬 南垣复给如初众率口钱 罗拜公公力却弗受众委 钱而去公弗侵豪毛以之周贫

【释文】饿余力创乡之义井义舟 建大石梁者三寿七十有一 终娶同里孙氏 生三子长义 次德出赘陆氏次瑞瑞之子 曰麒麒尝从余游每恨先 裔成谱未修三祖之石末 立惧丧乱之余弥远弥失 招致余过其家上其祖义 曰通波之原拜而有请为 三祖阡表余以其积善之庆 流及五世至麒而业益修门 益大张氏子孙食其报者 未艾也于是属比其事书之于 石而又系之以辞曰

【释文】张氏得姓出自青阳勲之显 者曰韩之良柱下相君弥寿 有苍八世贵盛莫过于汤 茂先仕晋博洽是长商英 扈驾子姓在抗寔为鼻 祖由杭徙淞叶五世载德地汇其祥仁孝授受柢 固原长五世既昌八世莫 京叶刻辞阡表用昭后 庆叶至正乙巳春李黼 榜第二甲进士奉训大夫 前江西等处儒学提举 会稽杨维桢撰并书

///章法///

杨草章法之奇，可比乱云崩石，自成天趣。《钱谱草书册》尤显’乱石’之妙：巨字若危峰峙立，细字如清泉穿隙；篆隶正草杂糅其间，恍见钟鼎籀文与急就章并现。字行交错似老藤缠树，密处不容针，疏时可走马。细观之，乱中藏律，若闻鼙鼓动地而来，金甲铿锵之声隐然在耳。

【释文】華亭姚澤持一縹綠冊。再拜晉於鐵先生曰。此澤平日好古博雅之功。曰古泉譜也。先生閱之。自三代以降。靡不捜奇獵異而集

【释文】之。斯亦厪矣。先生常作孔方傳。每嘆古今泉貨之變。而知世變之變，曰不古若也。近又作楮寶傳。楮交對

【释文】觀音楮辭。而益慨世變之變。極於無可奈何而已也。澤裒古泉而冊之。其益痛世變之變。今

【释文】不可以復古也歟。吾徒艾內生首為文以引其集。敘史有法。不出吾鐵史斷

【释文】也。其言有謂。澤之稽古泉。熟與多識前言往行之為古乎。吾今知澤之前言往行

【释文】亦能如搜泉之搜。以極其微且遠矣。澤勗諸先生者。李

【释文】忠介公榜第二甲晉士揚維禎廉夫也。

《真镜庵募缘疏卷》更见章法变幻：开篇行楷端严如钟吕，三行后突变，字形陡巨若怒猊抉石。至’霜之’二字，重者沉如坠鼎，轻者飘似游丝，阴阳相激而生雷霆。’久竭来’三字左牵右掣，低昂回旋皆合节拍。尤妙者，十二行枯墨飞白似孤鸿踏雪，十三行浓渖淋漓如壮士泼墨。通篇观之，始若醉汉踉跄，卒章复归雅正，正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者。黄惇论曰：’字距阔而行距蹙，似千军突阵，铁骑纵横’，诚的评也。

《主家院落春迟迟轴》尤得虚实三昧。其作飞白戏墨，’院落’数字若云烟流走；’舞锦归’三竖并垂，白练当空，忽见浓墨环伺如黑云压城。通幅字行纠缠若虬龙斗渊，实笔矫若惊电穿云，虚白恍似素月流天。当其走笔，气脉潜行。观者但觉满纸云涛翻卷，虚实相生处，别有洞天。

【释文】主人院落春迟迟，列出海树珊瑚枝。凤鸟双飞入云啼，吴蚕八茧缲冰丝。小姬戴烛舞瑶席，一片香云澹无迹。锦袍烂醉铁仙人，乘月归来吹玉遂。铁史书橘洲燕集，壶春堂效温体。

///气韵///

铁崖之书非止笔墨事，实乃心魂铸就。当其挥毫泼墨时，元季离乱气、书生未竟志，尽化龙蛇腾跃于缣素。时人目为’丑书’，讥其敧侧如醉汉，狼藉似崩云。岂知铁崖道人以颓笔写末世，飞白处皆见血泪。盖元末四海鼎沸，其字正似乱世图腾；锋棱暗藏剑气，歪斜俱是风骨。

观《壶月轩记》可知其奥，熔汉隶之沉雄、章草之古拙、行草之飞动于一炉。起笔若昆刀切玉，转折似惊蛇入草，’之”乎’等字敧侧欲倒，然气脉连绵如老藤蟠石。罗叔言跋云：’如出海珊瑚，光莹四照；似悬崖霜柏，柯干峭拔。’此非雕琢所得，实胸中块垒自然喷薄耳。铁崖法书正如黄钟毁弃之世，忽闻瓦釜雷鸣——虽不和雅乐，自存天地正气。

【释文】壶月轩记，江阴李生恒字守道，先庐燬于兵，辟地上海之渔庄，以耕钓为业。业暇辄读书考典，故习法书名画，家虽窭，不肯苟仕进为乾没计。新筑草堂数桯，堂之偏，别构一轩，颜曰壶月。

【释文】余放舟黄龙浦达□海，必道过其门。过必觞余于轩，繙校典籍辨书画已，则乞题其颜，而并以记请。昔延平先生以经术德行师表百代，退而屏居闽山，箪瓢屡空，晏如也。时称其人品为冰壶秋月，以其所学

【释文】与所履，莹彻而无瑕也。吾闻生之先裔由闽而台、由台而淞也，不敢多上以祖延平，独取其“冰壶秋月”以对越于轩。壶清而以冰，益莹；月朗而以秋，益皦。生景行先哲，清于中，无愧于壶；明于外，无愧于月。侗祖何人，希之则是。生

【释文】既青年而好学，尊师取友不远千里。异日见生学日进、德日明、行日粹，以清其有，以仰承源关洛而委新安之派，则吾又当与生修世谱，题曰《李氏冰壶谱》也。四方士为生赋壶月诗，繫于谱。生之轩，其不朽矣乎！龙集己酉春二

【释文】月花朝庚辰，会乩抱遗叟杨祯廉夫甫在云间之拄颊楼，试老陆画沙锥书也。就此致意孟京，近日妙书过文东远甚，可副墨一本张其轩。

【释文】冰壶如雪月如冰，之子轩居惬野情。水占白云秋万顷，天开清镜夜三更。锦袍诗好蛟精泣，玉笛声高鹤梦惊。我亦乘槎老仙客，能来与子结沤盟。西神山道士张枢。

【释文】懒随飞杖步天衢，醉叱寒蟾下玉壶。银汉金波秋不散，锦袍仙客夜同孤。人间楼阁疑云表，天上山河落座隅。料得主翁清不寐，赋诗行酒坐氍毹。陈留张奎。

【释文】壶月轩中冰玉清，吾宗神秀继家声。阴冰银汉潜虬蛰，霸吐瑶台顾兔生。虚白半间含混沌，空明千里接蓬瀛。藏身自有仙公术，乾没何须世上名。西夏李毅。

【释文】小轩结构敞虚明，佳句从容对客评。玉兔捣霜秋换骨，银蟾出海夜含精。寒生虚白冰初合，光澈空青斗半横。最爱延平明哲在，孙枝奕晔继家声。赖善。

壶月轩窗幽且洁，虚明莹彻贯中央。山河动影金波溢，宇宙无尘玉露凉。雪碗蔗浆寒欲冻，风帘桂子夜飘香。李生表里清如许，绝似求仙费长房。俞参。

嗟夫！赵孟頫复兴晋唐，终成桎梏；杨铁崖逆古独造，反开新天。一扫赵吴兴秀媚之风。当其吮毫泼墨，若壮士舞剑，锋芒所向，金石为开。中锋侧锋相激，若雷霆裂云；章草今草杂糅，似老树蟠虬。昔人讥其’点画狼藉’，殊不知此正末世之相也。元季纲颓，天下板荡，维桢以颓笔写乱世：锋棱如剑戟森列，飞白若饿殍蔽野；结字欲倒还立，章法似散实聚。所谓’大将班师，破斧缺斨’者，非止言其形，更状其神，满纸皆见书生未申之志，墨渖尽染黎庶离乱之哀。

观其书如闻广陵散，虽不合雅乐宫商，自存天地正气。后世徐青藤、傅青主辈，皆承此孤峭一脉。故知艺道之极，不在趋时媚俗，而在以血性破樊篱。昔人谓’书为心画’，观杨公法书，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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