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剧目《打芦花》仍然是常德花鼓戏的招牌剧目。
花鼓戏的变与不变
■刘凌/文 潘敬林/图
（2012年）7月21日的下午，天气分外溽热，人也变得慵懒起来。“溯源沅水”采访团乘坐的大巴在这个城市穿行，七拐八弯后在老城区的一条窄巷的巷口刹住了车。“这是哪里？”睡眼惺忪的大伙儿环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沿着这条窄巷行走没多远，两块金字招牌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常德市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常德市常德丝弦艺术团。花鼓戏和常德丝弦两者都是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排练间隙，演员朱成贵和刘奕妮站在窗户边讨论表演细节。
对于曾经多次造访的我来说，已经熟稔不过。这里隐藏着老常德口中的位于江北老城区杨家牌坊巷、蜚声大江南北获奖无数的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在此前半个多世纪里，这个剧团就一直在这喧闹、逼仄的市井中发出令人着迷的曲调。墙壁上，爬山虎蔓延生长，让这栋陈旧的三层小楼有些沧桑。二楼办公室里，67岁的杨建娥面对着6地媒体，从源头开始述说。
▲在杨家牌坊老剧团简陋的排练室内，杨建娥正指导演员排练(上图）。演员在武陵镇鼎城区文化中心剧场内新舞台排练常德丝弦（下图）。
“1952年，我6岁，外祖父文韵普担任班主的鼎城区红乐班，在当时文化主管部门组织下，改组为专唱花鼓戏的民间职业剧团，取名常德市建设楚剧团，也就是如今常德鼎城区花鼓戏剧团的前身。”7岁学艺，14岁成为剧团台柱子，16岁开始兼任导演，18岁当上了剧团业务副团长，2009年6月被文化部评为常德花鼓戏国家级传承人，杨建娥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道具师石吉林在剧团干了20年，如今剧团搬迁在即，他开始细心整理各种道具。
剧团的故事很跌宕，很长。我们在小楼里游走。一楼的道具行头大多装了箱，楼梯间挂满的照片已经收了起来，二楼的会议室里摆得满满的奖杯移走了，在3楼空无一人的排练室里，透过窗户，看见周围一地瓦砾——这片名叫杨家牌坊的区域，即将被翻新。
剧团的搬家已经开始了。位于沅水以南的武陵镇，一个名为鼎城区文化中心的地方，那里是剧团的新家，那里有敞亮的舞台、宽大的排练室，什么都是新的。而门口的这两块牌子，它们不会被搬走。与搬家一起开始的文化体制改革，让剧团改换成“常德丝弦艺术剧院有限公司”和“常德市鼎城区花鼓戏保护中心”的名字和内容。
▲常德花鼓戏传承人杨建娥在青年演员的陪同下，参观了他们的新家——鼎城区文化中心。看到剧团硬件条件有了如此大的改善，她非常兴奋。
此刻，两块招牌和窄巷里的这处院落，即将成为沉落在光阴里的记忆。文字周围的这些照片，这些场景，或许再难重现。
【溯源现场】2012年7月21日，“溯源沅水”采访团见证了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常德市常德丝弦艺术团）从江北城区杨家牌坊搬到江南城区武陵镇鼎城区艺术中心的过程。当晚，剧团在江南防洪大堤下为市民表演了这两项国家级非遗文化的经典节目。 拍摄：《团结报》丁国峰；剪辑：胡南
常德花鼓戏历史
常德市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常德市常德丝弦艺术团（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已有近70年历史，是全国优秀的县级剧团之一。1950年2月，以文韵普为本家的红乐班进入常德市演出。1952年，以定点在常德县的红乐班为班底，常德市建设楚剧团成立。1956年，该团划归常德县，更名为常德县楚剧团。1958年，整顿后成立常德县花鼓戏剧团。
▲杨家牌坊鼎城区花鼓戏剧团老服装间内拥挤不堪，采光很差，服装师汪丽丽只得在走廊上缝制戏服。
▲剧团青年演员罗冠兰在择菜。住在杨家牌坊单身宿舍内的青年演员一般都是在走廊上自己做饭吃。
1985年，常德县花鼓戏剧团编演的现代喜剧《嘻队长》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时，受到了中央首长的亲切接见，并盛赞剧团是“全国县级剧团的一面旗帜”。
1988年，常德县改为鼎城区，常德县花鼓戏剧团也挂牌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当时，常德丝弦作为曲艺形式，在业内声名雀起，鼎城区花鼓戏剧团创作演出的常德丝弦，采用“美女+歌舞”的形式风靡全国。这给鼎城区花鼓戏剧团领导班子以启示，丝弦本身是花鼓戏音乐的组成部分，何不以常德丝弦来振兴常德花鼓戏呢？
▲常德丝弦《常德是个好地方》是脍炙人口的经典曲目。这场在江南城区善卷垸防洪大堤上的丝弦表演吸引了很多市民围观。
1997年，剧团加挂“常德市丝弦艺术团”招牌，剧团编剧黄士元连续创作了丝弦剧《旋转的钞票》《瓜中情》《待挂的金匾》《枕头风》《特别新娘》等一系列常德丝弦与戏剧，先后在全国获奖。剧团先后两次被文化部授予“全国先进文化单位”称号，两次被湖南省文化厅评为“好剧团”，成为常德市专业剧团的获奖“大户”。为了保护和传承常德地区优秀文化遗产，2006年，“常德市丝弦艺术团”为保护主体的常德丝弦进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鼎城区花鼓戏剧团申报的“常德花鼓戏”进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视频】常德花鼓戏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杜美霜讲述花鼓戏之美。 @常德规划展示馆 @常德市文化馆
近40年来，鼎城区花鼓剧团（常德市丝弦艺术团）的艺术家们群星灿烂，为常德艺术的多元化、多样性，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诞生了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一级编剧黄士元，他的作品先后49 次获得“群星奖”“牡丹奖”“飞天奖”“田汉戏剧奖”“曹禺戏剧奖”“五个一工程奖” 等全国文艺奖项；带领鼎城区花鼓剧团获国家文化部、人事部“全国文化工作先进集体” 光荣称号的 “好团长” 石柏林；常德花鼓戏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杨建娥（第七代常德花鼓戏代表性传承人）和杜美霜（第八代常德花鼓戏代表性传承人），她们在数十年的戏剧戏曲生涯中，不仅演出，编导戏（曲），还对花鼓戏的声腔、音乐结构做了大胆改革，搜集整理常德花鼓戏剧本……
破译“草坪文化现象”
■刘凌/文 潘敬林/图
走进鼎城，草坪镇是一个不能绕开的地方。
这个总面积76.6平方公里的乡镇，倘若纯粹从经济发展和自然环境的角度去观照，只是沅水流域千万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乡镇中的一个。可就是这么一个镇，30个剧团登记在册，600多名“泥腿子”当起了演员，平均每年演出7000多场，硬是坐着厢式小货车跑红了湘鄂赣。极具特色的农村演艺产业，被中央、省、市领导和专家誉为“草坪文化现象”。
▲农民艺术团的演员在家门口进行排练时，附近的乡亲都会前来观看“免费”演出。
为什么唯独在草坪镇会出现这样的“文化奇迹”？
数年来，我曾多次造访，却被同样的问题一直纠结着。今天，再次翻开那些关于草坪镇的记录，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密码关键词之一：枉水·稻米
行走记录：2010年仲秋的一个清晨，我来到草坪镇。浓浓的晨雾里，我找寻着沅水的一条支流的足迹。在背包里的地图中，这条名为枉水的河流自南而北穿镇而过，在这片沃野上自在地流淌。在没有公路的年代，沿河人们与外界交通，主要依靠的便是这枉水河中川流不息的木船和竹排。地处枉水中下游的草坪镇，正是商贾船夫歇息落脚的地方。
在水声的指引下，我与陡山河坝相遇。这座建成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河坝，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湖南省兴建最早的水利工程之一。河坝上船闸的设计，佐证了草坪镇水运的兴盛时代，而河坝拦蓄的水流，则灌溉了广袤的农田，成就了这里“前河粮仓”的美誉。
反刍回味：“枉水滔滔气正风和讴盛世，草坪莽莽民康物阜展新图。”这副对联悬于镇政府办公楼的正中。作为鼎城区的一个农业大镇，丰衣足食的人们自然有了更多的闲情来载歌载舞。而水运要道的位置，也证明了这里的民间文艺由来已久，且兼收并蓄。
密码关键词之二：艺人·传承
行走记录：7月20日下午，草坪镇为“溯源沅水”采访团特意安排了一场演出。“红灯笼歌舞团”这天难得没有演出任务，就由这个团队为我们秀上一把。在一栋临街小楼的水泥前坪铺开地毯，打开音响，换上服装，立马开演。
“一劝村民们莫赌博，打牌赌博害处多，为赌钱把牌摸，搬起石头砸了脚，祸从天上落，害了自己害别个，没有好结果，呀依哟……”4位年轻的妹子捧着渔鼓，唱起了本土艺人张桃初自创的《五劝村民歌》。而70多岁的张桃初就站在一旁，颇感欣慰。“这些年轻的女伢上台，硬是比我一个人唱好看得多，也好听得多。”
▲老艺人张桃初在对青年演员进行指导。
“这是我们的师傅。”团长邓昌明大声地对我们讲。事实上，这个团队绝大多数的传统民间文艺节目，都是由这位老人所传授。
反刍回味：张桃初是草坪镇老一辈民间艺人的典型代表。上世纪50年代的文工队，60年代公社业余剧团，70年代走村串户打渔鼓，80年代进入民间剧团演出指导，一生都在和民间文艺打交道。对于广大的农村市场而言，传统的民间文艺依旧是最“接地气”的表达方式，因为相对于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老百姓更喜欢通俗易懂的表演形式。而当这些民间剧团接连成立，走向四面八方，张桃初这一身的艺业，在如今也有了可供承托的载体。
密码关键词之三：年轻·改变
行走记录：7月9日晚，常德市群众文艺演出“百团大赛”总决赛第八场的比赛现场，80后团长黑杨波领军的草坪镇杨波艺术团毫不怯场地登上了城里的大舞台。丝弦表演唱、三棒鼓、小品、杂技，虽然只有13名演员，可这个团队的花样却不少。团里的山东姑娘刘敏在表演杂技“蹬技”之后，激动的“粉丝”还特地送上了一大捧鲜花。
听着台下的叫好声，25岁的黑杨波虽然满头大汗，但脸上却喜气洋洋。而一旁前来助战的父亲黑首先却撇了撇嘴：“今天的表现只能说还过得身（及格）。”这个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组建的艺术团，是黑首先一手操办起来的，儿子黑杨波读了一年多艺校就开始跟着父亲走乡串户表演。这几年，黑首先慢慢放开了手，做起了老本行——专心侍弄起10多亩田地来。儿子则顺利的“子承父业”，做起了团长。
反刍回味：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团队样本，创始人黑杨波今年46岁，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早年参加过文艺宣传队，上世纪80年代入股乐队，后来单干成立自己的歌舞团，但自家的田地还是种着——演出只是一种改善收入的副业而已。但是到了儿子这一辈，演出俨然成了主业。现在，父亲退居幕后，儿子招兵买马吐故纳新。实际上，这并非孤例。在草坪镇的这些剧团里，80后甚至90后已经日渐成为队伍的主力或是领头人，他们更能自觉地与时俱进，随时调整演出形式、内容以适应不同观众的需要，在演出中融入杂技、马戏、魔术、流行音乐和时尚歌舞等现代元素，而对于演员的招揽，也更加的多元。
密码关键词之三：整合·产业
行走记录：现在，走在草坪镇的街道上，很容易看到“歌舞团”、“艺术团”字样的牌子，稍微留意一下，这些剧团的招牌或是幕布下面，往往印着“草坪镇民间艺术联合会”的字样。
“这是属于草坪镇民间艺术团的统一标签。”草坪镇党委负责人欧阳雁告诉我们，2008年3月，镇党委、政府牵头，召集镇上的剧团成立了这个协会，来加强各个艺术团体之间的合作交流，“成立联合会以后，这些艺术团体的荣誉感明显增强了，走出去，都是草坪镇歌舞团的代表，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些大型的业务演出，我们都能把它拿下来。”联合会的会长陈刚觉得这个主意挺好。
反刍回味：对于全镇的30多个民间剧团来说，“草坪镇民间艺术联合会”这个标志意味着共同品牌和自我约束。当争夺市场而互相压价的恶性竞争和低俗化的表演倾向不复存在的时候，一个健康的发展方向带来的无疑是整体魅力和口碑的提升。虽然说是“船小好掉头”，但小团队却上不了档次接不了大业务，通过联合会进行演出资源的共享和整合，可以让草坪镇的民间艺术开始向产业化的方向行进，这对于观众和艺术团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相关链接
草坪镇位于常德市城区以南10公里处，207国道纵贯全境，版图面积76.6平方公里，辖18个行政村、2个居委会，总人口2.6万人。拥有水田40000亩，山林38000亩，主产粮食，盛产油茶。近年来，镇党委政府以打造“文化名镇”为目标，大力引导、扶持民间文化发展，民间演艺事业方兴未艾。2011年10月22日，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部部长刘云山一行对草坪镇进行了考察，鼓励当地民间艺术剧团演职人员扎根群众、服务群众，创作出更多群众喜闻乐见的好节目。一个月之后，《人民日报》头版以《湖南常德市草坪镇——田间剧团分外火》为题，深入报道了常德市鼎城区草坪镇大力发展群众文化、壮大民间剧团的做法和经验，“草坪文化现象”引来各方关注。
见于常德晚报2012年8月3日、1日，修订于2025年7月16日
（本期作者：刘凌，常德日报社记者，现为常德日报社言论副刊部负责人；
本期摄影：潘敬林，常德日报社主任记者，现为常德日报广告管理部负责人
本期学术校对：采菱公子，常德市历史文化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