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滴水映万方
——刍议小小说
王守安
“千字短篇意远长，莹莹滴水映万方。寻常片段藏真味，凡事悠悠余韵扬。”这是笔者曾为小小说写的一首七绝《小小说咏叹调》，感叹小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虽然篇幅短小，却内容丰富，涉猎万千，不少佳作，意境悠远，令人读之拍案称绝。她就像一滴滴晶莹的水滴，不仅能反射出日月的光辉，亦能映照出人世间每个角落。
一、中国小小说创作已有1700年历史。
中国小小说创作距今已有1700年的悠久历史。其源头可以追溯到三国归晋后的六朝时期。东晋文学家干宝（字令升）创作的志怪小说《搜神记》和南北朝时期文学家刘义庆（袭封临川王）编纂的志人小说《世说新语》等笔记作品，篇幅短小，情节简洁，情节曲折，内容生动，具备了小小说的基本特征。北宋代文学家刘斧的《青琐高议》南宋文学家龚明之（字希仲）的《中吴纪闻》等作品中，部分篇目已较为成熟。至明清时期，笔记小说开始走向繁荣，形成了志人、志怪两大体系，代表作有蒲松龄（字留仙）的《聊斋志异》和纪昀（字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
古代小小说（含文言笔记、话本短篇等）的主要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记录社会风貌与民俗的，侧重写写市井生活、地方物产与名人轶事，作品以《青琐高议》《中吴纪闻》为代表。
二是借神鬼狐妖寄寓思想的，通过狐仙鬼怪故事，讽刺官场腐败、礼教束缚，或表达对人性善恶思考的，作品以《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为代表。
三是展现士人阶层言行与精神的，如南朝《世说新语》，侧重记录魏晋名士的高雅、清谈、德行与轶事，体现“魏晋风度”与当时的思想风尚。
1958 年，时任中国作协副主席的老舍（原名舒庆春）倡导作家多写小小说，他发表在《新港》（58-2-3期）的《多写小小说》一文中指出：“”小小说是最短的短篇小说，不超过两千字”，并强调“写小小说需要作者极其深入地了解问题与人物，并能够极其概括地叙述事实，用三言两语便刻画出人物。”老舍还提出“小小说是小说，不是随感或报导，它虽然短小，但仍需有人物。他认为社会主义的人具有特殊的、空前的光彩，若能努力写出既短又精，而且有人物的小小说，一定是难能可贵的。”为小小说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同年，郑州出刊的《百花园》开始刊发小小说作品，并呼吁作者多创作此类作品，推动了全国小小说的初步发展，1958~ 1960 ，是中国小小说创作第一波发展潮，但在 1964 年左右浪潮回落。
1982 年，《百花园》推出 “小小说专号”，被业界视为小小说文体的发轫。1985 年，《小小说选刊》创刊，标志着小小说文体进入高速发展期。此后，《天池小小说》《微型小说选刊》等刊物相继创刊，多家报纸也开设小小说专栏，众多笔会、创作研讨会、理论研讨会等活动的举办，培养了大批作者，推动了小小说文体的不断规范和发展。2010 年，小小说被纳入鲁迅文学奖评奖序列，其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
这一时期，不少知名作家也开始投入小小说的创作。如汪曾祺的《受戒》《陈小手》，冯骥才的《俗世奇人・泥人张》，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作品），莫言的《奇遇》《民间音乐》杨晓敏的《清水塘祭》《冬季》等。这些文学大家以其在文坛的影响和精彩的小小说作品，进一步助推了小小说事业发展与进步。
从2010年~今，随着一批中青年小小说创作群体的成长与崛起，小小说在题材上不断拓展，主旋律题材作品实现了与高艺术品质的较完美结合，一些作品在结构方式上进行创新，给读者带来更多崭新的阅读体验。
二、关于小小说的艺术特征。
小小说，又称微型小说、袖珍小说等，是一种篇幅短小、内容精炼的文学形式。小小说具有以下特征——
小小说的核心艺术特征可概括为“以小见大、精巧凝练”，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 篇幅短小，容量集中。
每篇作品通常在1000字以内（部分界定可放宽至2000字），需在极短篇幅内完成叙事，不铺陈冗余情节，聚焦单一事件、人物或核心矛盾，信息密度高。内容单一但不单调，往往通过一个具体事件构成完整故事。如汪曾祺的《陈小手》，全文仅约900 字，围绕 “陈小手千辛万苦为团长太太接生”“团长却在事后因陈小手摸了他的女人而枪杀了陈小手”两个场景展开，无多余铺垫，却完整呈现了人物命运与时代背景下的人性冲突。
二是 情节精巧，善用“拐点”。情节设计简洁紧凑，多围绕一个核心冲突展开，且常以“意外结局”“留白结尾”或“关键转折”（即“小小说的魂”）增强张力，打破读者预期，引发回味。结尾惊奇但不离奇，意外结局又在情理之中。如朱华胜的《包裹》，开头写母亲李红珍经常收到儿子大柱寄来的包裹，众人都羡慕她有个孝顺的儿子。然而李红珍生病后，村民按包裹地址发电报，大柱却未出现，而是来了几个军人，原来大柱早已牺牲，之前的包裹都是他的战友寄来的，情节拐点生动，令人唏嘘。
三是 人物简约，突出典型。不追求人物形象的全面刻画，人物性格单纯但不单薄，多表现人物的一个性格侧面，通过1-2个核心人物的关键行为、语言或心理，展现其某一突出特质（如善良、贪婪、执着），以“扁平化”实现“典型化”效果，让读者快速记住角色。如冯骥才的《俗世奇人・泥人张》，文中未详细描写泥人张的生平，仅聚焦“他在天庆馆被海张五羞辱后，当场用鞋底泥捏出海张五头像” 这一情节，便将其 “技艺高超、性格刚直” 的形象立住，让读者过目难忘。
四是主题凝练，微言大义：以小叙事承载大主题，常通过日常生活片段、小人物经历，折射社会现象、人性本质或人生哲理，避免直白说教，让读者在简短阅读后获得情感共鸣或思想启发。如刘国芳的《风铃》，写“女孩总在窗边挂风铃，盼出差的父亲归来，后来父亲去世，风铃仍在，但女孩学会了将思念藏在风铃声里”，全文无一句成长与坚强的表述，却通过风铃这一意象，传递出离别与成长的深层主题。
综上所述，小小说虽小，却是最具智慧含量的艺术。小小说创作的核心要求是在极短的篇幅内，巧妙构思出一个完整且具有冲击力的故事。笔者把他归纳为“篇幅精炼树核心，直面冲突话矛盾；情节紧凑留悬念，意外结局回味真；人物极简性独特，语言行为贴核心；主题明确小见大，故事不大触灵魂。”
三、杨晓敏与小小说。
谈论小小说，杨晓敏是必须要提到的重要人物。这位被誉为“中国当代小小说教父”的文学家，对小小说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杨晓敏曾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长，长期主持编审《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等文学刊物。他从1999 年开始，坚持每年编选一本 “年度小小说” 选本，至今已有 20 多本，还主编了《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等百余种 460 余卷图书选本，他还创立了 “小小说金麻雀奖”，该奖项已成为中国小小说领域的重要奖项之一，激励了众多小小说作家的创作。
在创作方面，杨晓敏也是成果丰硕，出版有小小说集《清水塘祭》《冬季》，评论集《小小说是平民艺术》《小小说阅读札记》《当代小小说300 家人物论》，对小小说的文体特征和创作规律进行了深入研究和阐述。等作品。其小小说代表作《冬季》《钥匙》《月照野葱地》等，影响深远。如《冬季》通过放生红狐狸的故事，展现了边防战士热爱边疆、热爱生活的本真善良和铁血热情，被称为“改革开放 40 年・小小说经典”著作。《钥匙》讲述了军区主管张主任为老领导分配高干房时，面对说情打招呼的苦恼，最终通过请老将军们回忆进藏艰苦历史，让大家主动拿到钥匙的故事，蕴含着智慧人生的启示。《月照野葱地》讲述了在人称“雪域孤岛” 的边境线上的 K 号哨所发生的故事，通过老战士讲述的小说和将军的经历，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特定环境下的人物情感与生活场景，展现了边防战士在艰苦环境中的坚守与乐观，歌颂了他们与邻国边民之间的友好情谊，同时也批判了官僚主义作风，表现出了杨晓敏含蓄独到的文学风格。
在小小说理论研究方面，杨晓敏主张的核心理论观点是“小小说是平民艺术”。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小小说的大众可及性。小小说是大多数人都能阅读的艺术形式，其语言风格质朴单纯、简洁明朗，没有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句式结构，受众广泛，具有亲和力。
二是小小说创作平民化。小小说的创作门槛相对较低，贴近生活，只要对生活有观察、有感悟，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创作，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通过小小说的形式展现出来。
三是小小说以小见大、微言大义。小小说具有以小见大、微言大义的特点，能以短小精悍的篇幅传达出深刻的道理和情感，大多数人都能从中直接受益，获得启发，引发对自身和周围世界的思考。
四是文学品位与质量要求较高。小小说是平民艺术，也是一种有较高品位的大众文化，它在文学造诣上有不可或缺的质量要求，融理性思维与艺术趣味于一体，具备完整的艺术世界。
此外，杨晓敏还提出小小说的“三个大于”，即文化意义大于文学意义，教育学意义大于文化意义，社会学意义大于教育学意义，强调了小小说在文化传播、教育普及和社会影响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四、对小小说创作未来发展之展望。
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小小说创作整体呈现“扎根现实、拥抱多元、走向成熟”的趋势。
一是从创作内容方面来看，作品更贴近现实，更强调“微而不浅”。
小小说的核心优势在于“以小见大”，未来创作将更聚焦当下社会的显微切面，如职场生存、代际关系、科技发展、时代进步对生活的影响等。用千字短篇承载更深刻的人文思考，避免流于碎片化或猎奇化。同时，人物塑造更注重“典型性”与“真实感”的平衡，不再追求脸谱化，而是通过细节让小人物的情感与困境引发人民大众的广泛共鸣，达成“凡事悠悠余韵扬”的效果。
二是从传播形式上来看，注重借力新媒体，拓宽受众边界。传统纸媒报刊虽然还是小小说的阵地，但未来传播必然会向新媒体渠道转移，其主要方向是——
短视频平台（抖音、快手等）将推动“小小说可视化”，通过旁白、画面配合短剧情，把小小说故事转化为1-3分钟的“微叙事视频”，无疑会吸引更多年轻受众，同步扩大小小说的影响。
微信公众号、小红书等平台会催生“专栏化”小小说，作者通过持续更新形成个人IP，甚至衍生出“系列小小说”（如围绕同一人物一场景的多篇短故事），增强读者黏性追读。
有声书、播客也将成为重要载体，通过声音演绎强化小小说的情感张力，覆盖通勤、休闲等碎片化场景。
三是从生态构建上来看，小小说将从“单打独斗”到“体系化”发展。未来小小说创作将不再是作者个人闷头创作、苦思觅想的“个体行为”，而是形成更完善的创作生态链。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创作扶持力度加大。将有更专业、更多文学平台、高校或文学机构会推出小小说创作培训、征文大赛，甚至设立专项基金，帮助作者提升创作技巧、获得发布机会。
理论研究更加深入。针对小小说的叙事结构、语言特色、传播规律的研究将进一步细化，为创作提供理论支撑，避免“重实践、轻理论”的现状。
商业价值更加清晰。小小说将与影视、文创等领域联动，优质短故事可改编为微电影、话剧片段，或成为IP开发的“种子”和“原料”，让创作者获得更可持续的收益，反向激励创作热情。
综上所述，小小说不会因其“短小”而被时代淘汰，反而会因其“莹莹滴水映万方”所独具的灵活性和适配性，成为快节奏社会中“最易被接受、也最能传递深度”的文学形式之一，走向更广泛的大众视野，在中华文化丰厚的沃土上继续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