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短篇动画集《中国奇谭》上线，引起不少讨论。
尽管只是8个不过20分钟的小故事，但技术与想象力张扬，涵盖神话、科幻、乡土、民俗等等元素，让东方美学在新时代动画收获新生。
其中《小妖怪的夏天》热度最高，用底层小妖怪的视角重新定义了《西游记》。
很多朋友还记得想离开浪浪山的小妖怪，今年夏天，它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来到大银幕上。我们记忆中的上美影，重新鲜活起来。
动画电影《浪浪山小妖怪》，正是脱胎于《小妖怪的夏天》。
当短篇被搬上大银幕，扩充成为近120分钟的电影，它曾经带来的惊喜和感动，还能够继续保留吗？
01
离开浪浪山
猪妖还是那个猪妖，但在《浪浪山小妖怪》里，他已不是被大王拿来刷锅底，累到“头秃”却仍然看不见未来和前方的打工妖。
尽管没有通天本领和主角光环，但这次猪妖和发小蛤蟆精，也离开浪浪山，踏上取经路。
由于惹怒领导，猪妖和蛤蟆精只能逃离“稳定而有编制”的大王洞。途中，他们听说唐僧和徒弟们要去西天取经。
还听说唐僧的徒弟都是妖怪，就连骑的马也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猪妖内心萌芽，他们千辛万苦找来人马，按照传说中唐僧师徒的模样，组成“草台班子”，假扮他们，去比唐僧提前取到真经。
电影或电视剧中，对于《西游记》的解构和重构都层出不穷，但以底层视角打开这个故事，几乎是第一次。
独特的设定颠覆原著，草台班子的身份错位带来反差，以及过程中贴近“原角色”的努力，营造不少笑点。
假扮孙悟空的是猩猩，由于社恐，从不出门，说话都磕磕绊绊。
假扮八戒的是猪妖，“同根同源”，但原本的八戒又懒又馋，而猪妖又卷又抗揍。
假扮沙僧的是黄鼠狼，平日装神弄鬼骗别人上供，属于超级话唠，但为了不让沙僧露出破绽，每次想发言，都被猪妖赶去磨刀克制自己。
假扮唐三藏的，则是披上袈裟的蛤蟆精。
他们甚至对于唐僧师徒没有任何了解，就在心虚中顺理成章地踏上取经路。
本片的英文名字是《Nobody》，十分符合角色和主题。
这几只妖怪在其他动画片里一定都是小喽啰，哪怕镜头扫过都没有他们的正脸。
他们既不可爱也不威风，没有崇高理想和宏图大志。想去取经不过是听说能够成佛，这饭碗不比在大王洞里“打工”更铁？
电影选择了“反精英”，在当下或许更能够戳中观众。
如果从《西游记》的表面来分析，最刺激的肯定是齐天大圣的故事。他上可大闹天宫，下可打遍地府，天地间，他洒脱不拘。
但齐天大圣只有一个，大多数人只是名不见经传的猪妖或蛤蟆精。而现在，小喽啰的故事终于有人书写了。
或许观众也早就腻歪了脸谱化的英雄和模板化的逆袭，反倒是真·草根，在无可奈何之际的奋力一搏，更得以代入自己。
这与周星驰的喜剧十分相似，电影中有不少笑点在和周星驰致敬。
比如蛤蟆精被惹急了会吐舌头当武器，比如某只妖怪说自己的编号是“9527”。
周星驰最擅长的角色便是无为青年，但他在不堪的同时也透露着自己的坚持。
在电影中的他往往没背景没出息，但临了会让观众意识到也没那么糟糕。
02
回到“浪浪山”
电影以取经为线索，途中存在种种遭遇或危机，在角色们解决困难的过程里，迎来成长和升华。
矛盾和语境的设定似乎“随意”，但起承转合与角色变化都紧扣荒诞，之后不断深挖，使设定与角色都能够自洽。
本片的成功之处也在于，它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文章。
所谓“巨人的肩膀”，有两个层面，一是《西游记》的故事，二是《小妖怪的夏天》的短篇。
取经故事有我们童年动画片的欢乐，手绘2D风格融合传统水墨，构图与留白得当，收获久违的亲切。
打斗场面搭配武术韵律，有燃点，也有泪点，东方美学与现代元素互为表里。
丝滑的视觉和妥帖的创造，在平衡着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喜好。
故事也令观众熟悉，蛤蟆精伪装唐僧敲门化缘，知道村庄里闹妖怪，因为不想被识破，所以即便内心胆怯，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前去解决。
草台班子因为帮助百姓驱赶妖怪而受到爱戴，让他们领略到做英雄的感觉。也在“小雷音寺”遭遇更强大的“黄眉怪”，又将他们“打回原形”。
这些都是来源于《西游记》的基础，而最让观众共鸣的瞬间则来源于《小妖怪的夏天》。
猪妖路过故乡，回到家里，见到卧病在床的父亲，和拉扯着弟弟妹妹们的母亲。
母亲见到儿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他带回的“降妖除魔”锦旗更是开心，跑出去呐喊喊：我儿子是大英雄！
之后抢过猪妖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沉甸甸，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生气地问：你是不是又没喝水？
猪妖不仅是动画中的角色，更是银幕之外，一个个在大城市中打拼，报喜不报忧的“你我”。
前方有满目的迷茫，家里有殷切盼望着的父母，拉了个草台班子想“创业”，却发现“想做点事”是那么的难。
他们的滑稽，是所有底层的滑稽。但他们的热血，也是所有底层的热血。
哪怕卑微渺小，哪怕不会说话，哪怕弄巧成拙，猩猩、猪妖、黄鼠狼、蛤蟆精也有自己的高光。
面对小雷音寺的黄眉怪，双方的实力和认知存在着悬殊的差距，可他们依旧拒绝了黄眉怪的橄榄枝，不愿意与其为伍。
不是因为坚持正义，只是觉得“吃童男童女来提升修为是错的”，尽管落魄又狼狈，却经起了诱惑和考验。
电影甚至更具备野心的地方是，让四只妖怪在终极决战中“合体”，在知道合体之后会蜕回原形散尽修为的前提下，也冒着危险做了。
不是因为强大，才配称得上英雄。只要你善良真诚，就算别人不认可，但在自己的标准和观念里，你就是英雄。
03
山外还是山
如果说《小妖怪的夏天》让人体会到治愈，那么仔细品味《浪浪山小妖怪》则是讽刺和辛辣。
他是一把剖析社会肌理，直击现实的利刃。
猪妖提出过质疑：唐僧他们能够取经，为什么我们不行？
这句台词，是他专门扭过头来对着镜头说的，打破第四堵墙，拷问观众。
猪妖们付出被蜕回原形的代价，才堪堪胜过黄眉怪。但黄眉怪，是弥勒佛座下的童子。
因为有“后台”，弥勒佛不过动动手指就把黄眉怪救活了，还赐他法器，让他继续为唐僧师徒完成“九九八十一难”添砖加瓦。
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轻松？为什么他们恶贯满盈却没有任何惩罚？为什么他们丧尽天良还被庇护？为什么他们不用磨练就掌握至上力量？
答案，不言而喻。
佛门清净地，藏污纳垢。
唐僧是金蝉子，八戒是天蓬元帅，沙僧是卷帘大将，白龙马是海底龙子，而被妖怪视为精神领袖的孙悟空，他跟如来也早就认识。
所谓的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圆满，不过就是掌握至高无上权力之人，合起伙来撒下的弥天大谎。
什么道德和救赎，不过就是走个流程。对于权力阶级，永远有他们可钻的空子。
规矩，只是给底层设定的。
猪妖因为浪浪山等级森严，没有出头之日，才决定离开，寻找出路。
但走了很远，回过头来，才意识到，山外还是山。就连电影之外，也全是“山”。
当弥勒佛的另一位童子，关心起猪妖他们的命运，弥勒佛的回应不过一声轻笑，这轻笑代表了什么？
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还是在说他们就是底层而已，不必在意？
更讽刺的是，猪妖他们四个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一切努力，都是乌有。
结尾，蜕回原形的猪妖在山林间游荡。太阳穿过树木的缝隙照在青草地上，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缓缓登场。
猪妖还是没能看清楚大圣的模样，眼前一片白茫茫，只有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和大圣一抹看不见表情的背影。
只有孙悟空留下的庇护他们的“四根毫毛”和百姓们立起的“庙宇”，似乎是给了努力的猪妖们的“安慰奖”，但却更显得取经之路，像大梦一场。
他们豁出命去，依旧没有改变什么，太阳照常升起，还是无名之辈。
仔细想想，孙悟空原本也是妖怪，只是能力太强，天地所有当权者都害怕，才将他授予无上荣誉，西天取经之后立地成佛。
英雄主义在背景面前不值一提，而背景在通天本领面前似乎也得靠边站。
但就要因此放弃奋斗，甘愿被驯化、被妥协了嘛？
不！猪妖他们的答案是偏要蚍蜉撼树！明辨黑白是非之后，仍然选择勇敢。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历史又被胜利者修正。
《繁花》里说过：人不响，天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