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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
作者‖程耀荣
编者按：秋天以她丰收的充实与凋零的苍凉，映照出生命的真实与辩证，启示我们在人生的秋日，应坦然接纳盛衰荣枯，在成熟与沧桑中活出更为旷达、深邃的境界。
秋天来了天气凉，大雁南飞返故乡。这就是蒙童时期对秋天最初的认识。秋风秋雨秋夜长，秋枝秋叶秋草黄，秋云秋月秋气爽，秋菊秋雁秋收忙，秋情秋意秋缠绵，秋思秋念秋惆怅。这就是秋天的景致，秋天的感觉，充实，透彻，空旷。既有清风明月，也有凄风苦雨，还有一分浪漫。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人收获谷粮，牧人收获牛羊，商人收获银洋。秋天也是开始的季节，新学年学生进校、升级。学人书写秋天的锦绣文章。秋天是成熟的美丽，是经世的庄严，秋高气爽，马肥草长，牧鞭回响，牧歌悠扬，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清新的校园里国旗飘扬，歌声嘹亮。
秋天落叶缤纷，五彩斑斓，风景如画。春要远足，秋要登高，各有所长。杜牧吟唱“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是唐人风流潇洒的情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这是诗豪刘禹锡的乐观精神。李太白秋日登高，对酒当歌，高唱“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吟颂着盛唐的风云。还有个军阀孙传芳却在给对手的电报里说现在“秋高马肥，正好作战消遣”，好一个草菅人命的武夫。
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骏马秋风冀北激励了多少英雄豪杰，杏花春雨江南孕育了多少才子佳人。那些守土戍边的将士，那些忧国忧民的雄杰在这秋风红叶满天飘、草木摇落露为霜的金秋时节，登高远眺，壮怀激烈，那是多么的豪情满怀。范仲淹是这样，“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燕然未勒归无计，将军白发征夫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永远的家国情怀。青年毛泽东风华正茂，“独立寒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粪土当年万户侯”。从此踏上一条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艰难曲折的道路。
秋天更是一个肃杀季节。你看那一块块的玉米田，两三米高，黑压压，阴沉沉，一片片，密不透风，如接受检阅的雄师，如整装待发的战阵，雄赳赳，气昂昂，大有所向披靡之势。但是一场秋霜，它们立即变得枝枯叶败，东倒西歪，不堪一击。再看那遮天盖地的森林，生机勃勃的草木，一两场秋霜后，立马为之色变，被无情地挫伤了锐气，“秋风吹渭水，落叶下长安”了。秋天往往笼罩着一种惆怅和低落的情绪，在我国文学中多带有悲凉肃杀的色彩，素有春女思、秋士悲之说。秋天绵绵的阴雨，伴着凛凛的秋气，加上林荫道上遍地的落叶，风刀霜剑，荒草迷离，老树枯藤，苍台斑驳，北雁南归，万物凋零，一弯冷月，几声暮鸦，送走了春夏，带走了年华，让人倍感凄凉、凄清、凄楚，更加一层凄迷。秋天是由盛转衰，由暖转寒，由岁初、岁中转岁末、不可逆转的季节。老去的、衰退的、弱病的、色衰的、失意的、失宠的、分别的、离家的、穷困潦倒的，都应了这样一个霜气横秋的季节，让人泛起一缕逝者如斯的感慨和惆怅。“回首当年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让人不由得见秋霜悲白发，见寒蝉叹余生。你看那穷困潦倒、借债度日的人怕的就是“秋后算账”，算账之后又是一无所有，又是借债度日。秋后算账的杨白劳没有了活路，只有一死了之，留给孤女的只有一条红头绳，连一朵花儿都没有。
被定了死罪的人，忌惮的就是“秋后问斩”。戊戌六君子就是秋后问斩的。就连“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鉴湖女侠。慷慨赴死之际，也不由得发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慨叹，真实地表达了她壮志未酬的悲愤心情。
失了锦绣江山的李后主“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传递了一缕“去国怀乡”的凄楚愁绪。
有落雁之容而怀色不遇的王昭君，在这秋霜起、雁南归、落叶飞的季节，与胡风白草和琵琶做伴，“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一曲《昭君怨》，道不尽背井离乡的苦闷，道不尽思念家乡、思念故国的情怀，“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啊！
辛辛苦苦过日子的芸芸众生最担心的就是“多事之秋”，“九一八”，“八一三”，“九月八”，都是老百姓不愿回首和遇到的日子。“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老百姓就希望国家富强，百业兴旺，生活安定，没有战乱，没有秋高马肥时节“作战消遣”的军阀。
漂泊天涯的游子，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秋风萧瑟、衰草连天的季节。“独在异乡为异客”，“断肠人在天涯”，秋声添得几分凄怆，秋声增来多少憔悴。还有多少征人学人农人、贩夫走卒，或为功名所牵，或为生活所迫，背井离乡，辞亲远行，在这悲风苦雨的漫漫旅途之中，怎能不“见归鸿思故里”呢！
已入老境的白发垂暮之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凄惨境遇。苍凉老迈，贫病交加的杜工部，在秋霜砭骨的季节，“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看着那萧萧而下的无边落木和滚滚而来的江水，“潦倒新停浊酒杯”，忧国伤时，无限悲凉之情溢于言表。这脍炙人口的凄美诗篇，凝固了千年的记忆，也凝固了那个深秋的记忆，千百年来让多少文人士子读来不由得潸然泪下。
失意的林黛玉。“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她总是怀着伤春悲秋的心情。伤春时“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悲秋之时“秋花惨淡秋草黃！，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她难以忍受风刀霜剑的相逼，难以忍受尔虞我诈的阴谋，难以忍受凄风苦雨的蹂躏，暮春葬花魂，冷月葬诗魂！
分离远别的情侣，在这秋风起于天末之际，会感到寂寞、担忧、怅然若失，“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那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无尽的幽怨，无尽的思念，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漫漶在心头，凝结在眉头。那身处吴地的女子，在秋意浓浓的子夜。浣着纱衣，缝着征袍，思念着边关的征人“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那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女词人，更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个愁字了得。
道不尽的萧瑟之秋，唉！难免让人生出秋悲之曲：挽不住岁月秋风凉，耐不住满山树叶黄；瞒不住的青丝染上霜，留不住的鸿雁列成行；忍不住豪杰落寞的垓下曲，听不完淘尽英雄的咏大江；说不完退隐山林的宿将，叹不完容颜老去的红妆；算不清一生的输赢账，放不下喧嚣的名利场；看不透的世相，守不住的夕阳；似这等，无边的落木萧萧，远去的时空茫茫；挣不脱漫天铺就的张张大网，挡不住物是人非的点点忧伤；受不了无情的秋雨淅淅沥沥，无梦的秋夜漫漫长长。
秋天，以丰收成熟和苍凉憔悴的面容，悄悄的隐藏在时间背后，展现在人们面前。既有庄严感，也有悲壮感。秋天的成熟、饱满、丰盈、丰富多彩是一种真实，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生命的真实，也是生活的真实。秋天的苍凉、憔悴、失落、凄楚，“夜夜秋风耿耿，梧桐冷雨凄凄”，都是产生在人的心里，都是凄凉孤寂失意心情的反映。
古代只有春秋二季，春去秋来，秋去春来，轮回往复，世世代代。春天的到来预示着秋天已经不远，秋风习习也预告了春天跟进的脚步。花的凋谢，意味着果实的成长；叶的泛黄，意味着丰收的到来。春天，有勃勃的生机，有涌动的春潮，痴心恋爱的激情，有万紫千红的妖娆，有绿遍天涯的秀丽。秋天，有湛蓝的天，有洁白的云，有霜染的叶。橘红穗黄，秋水伊人，“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秋天有无边的辽阔，有收获的故事，有宁静致远的情怀，也有姹紫嫣红的绚烂，有硕果累累的实在。秋天勾勒出自己灵动的线条。蔓延出别样的风采，天高地远，花好月圆，美景无限。
人一生，走过杏花缤纷的村落，还要走过丰田收割的旷野。杏花缤纷的时节，我们奋斗过，狂妄过，灿烂过，热血涌动过，意气纵横过。丰田收割的时节，斜阳苍山，往事如烟。我们体味了自然的辽阔，体味过岁月的悠悠，体味了生命的充实和精彩。
在人生的秋天。我们走过了繁华与喧嚣，领略了壮丽和崇高，体会了艰辛和苦涩，已经拥有了一分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和不可复制的人生境界。我们坦然地承认老之将至，珍惜一路走来的人生风景，恬淡而舒缓地解读生命，解读生活，解读世事，让生命和生活在满目红叶的旷野和蜿蜒小路上延伸。
在人生的秋天，我们还要盘点生活，计划生活，打点生活，装扮生活，渲染属于自己的色彩，发挥经验和智慧的余热。让未来的生活更加充实、更加积极、更加美好、更加丰富多彩。
2025年10月
作者程耀荣，1953年生，甘肃省会宁县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化学系，甘肃省教育厅原副巡视员，甘肃省招生办公室主任，曾出版《生活的足迹》《心河》《生命符号》《秋山拾趣》等诗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