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簪折于春风前
咸通元年春,崇真观的海棠尚未开至酴醾,十四岁的鱼幼薇已凭着“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的垂柳诗惊动长安。
温庭筠踏着满地柳絮而来,见少女临窗摹写《黄庭经》,笔锋竟带魏晋风骨。他赠她一枚青玉镇纸,却在她眼中看见星河初涨的涟漪。“先生可知,镇纸能压平宣纸,可能镇住心潮?”少女将《早秋》诗稿递上时,衣袖掠过的沉水香,让四十岁的诗人连夜收拾行囊远赴襄阳。
后来她总在咸宜观用这方镇纸压着《卖残牡丹》诗笺——“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字字皆成谶语。
二、状元红袍覆雪肌
李亿掀开轿帘那日,长安正落着贞元年间最大的雪。新科状元捧着鱼幼薇抄录的《霓裳羽衣曲》谱,指尖划过“离魂何处,一片月明千里”的句子,恍惚见得月中仙娥垂泪。他赠她缠臂金环时说:“此物当锁住谪仙人不让归去”,却不知三年后正是这双金环,在正室裴氏命人拖拽她出府时,生生在雪腕上勒出血痕。
温庭筠自襄阳寄来的信笺写着“莫向尊前奏花落”,可十六岁的鱼玄机已饮尽合卺酒,在《春情寄子安》里写着“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三、道袍难掩胭脂色
咸宜观的晨钟惊起寒鸦时,长安子弟开始传说,城南道观的炼师能用璇玑图占卜情缘。
鱼玄机将李亿送的和田玉冠梳投入丹炉,看羊脂白玉化作青烟缠绕三清像。“都说太上忘情,”她笑着对绿翘晃动手中的鎏金酒盏,“怎不见老君眉间也染着相思灰?”

陈韪送来《兰亭集序》拓本那夜,她正教小婢用凤仙花染指甲。烛光里少年郎的侧影,像极了当年崇真观题诗时,那个夺得状元的蓝衫书生。
四、朱砂痣碎琉璃心
绿翘颈间的红痣原是粒朱砂,渐渐在鱼玄机眼里凝成心头血。
那日她拾起情人遗落的碧玉环,听见廊下白鹦鹉学着陈韪说“炼师容色渐衰矣”。
当藤条抽碎妆台菱花镜时,十七岁婢女最后的喘息竟与当年裴氏踢翻香炉的声音重叠。
京兆尹差役撞开观门时,她正对《疑狱集》批注:
“情字十二画,最毒不过求不得。”
秋雨打湿囚衣那刻,忽觉温庭筠当年避走襄阳的苦心——原来情丝缠作绞绳,早在及笄那年便系住了脖颈。
五、明月犹照断肠诗
刑场刽子手的刀光里,二十七岁的鱼玄机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正在崇真观南楼题壁。那时写“自恨罗衣掩诗句”的少女怎会料到,十年后满长安传诵的《赠邻女》中,“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两句,竟成大唐女儿们的泣血谶言。
她最后望向温庭筠隐居的终南山方向,忽然懂得那方青玉镇纸的深意——镇不住的情愫,终究化作《唐女郎诗》里永不干涸的墨痕。
尾声:情冢之上生蘅芷
千年后我们翻开泛黄诗卷,仍见长安月下徘徊着石榴红裙的身影。她以毕生情泪酿成的诗句,至今仍在叩问红尘:当女子把真心供奉给爱情,为何总被当作可弃的祭品?那“难得”二字,究竟是因世间真心郎稀少,还是因礼教枷锁早将真心锻造成金銮殿上的如意?
鱼玄机用朱砂在道观墙上画出的情卦,原来早被男权社会写成了死局。每片飘过咸宜观的桃花,都还带着她未说完的诘问——若易求的从来不是珍宝,而是女子注定破碎的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