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长途乘车记
——我的军营记忆之十
锡林浩特现在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就是地处偏远、地广人稀、交通特别不发达的地方。
从锡林浩特到内陆的锡张（锡林浩特至张家口）公路是一条唯一的南北要道，进入内陆只有这条公路了。
在锡市的南边是一座机场，虽然只有到呼和浩特的极少班次，而且那时乘坐飞机是要介绍信的，一般人除去坐不起外，是不能随便坐飞机的。
锡张公路全长400余公里，除去在草原的一段外，途径有丘陵地带、沙漠地带还有邻近张家口的山区。这条公路的客运车全部由张家口及锡盟国营运输公司经营，使用的车辆也大都是老式国产解放车底盘改装的客车，定员36人，所有行李全部放在车顶上，用一个大网罩住，每到站需要拿行李时，司机就从车后的小梯子爬上去，解开大网往下丢。
由于发行的客车量少需要的人多，要买到一张从锡盟到张家口的车票是很不容易的，要提前订购排队或找熟人买，从张市返回锡盟也是如此一票难求，如果到了春节就更难买了。
作为当兵的，回家探亲是高兴的事，但来回的汽车可是真让人头疼。有的军队家属来部队再带着小孩，来一次部队可就受罪了，很多部队干部不得不到张家口去接。
1975年冬天的一次乘车经历让我记忆深刻，永远难忘。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由于提前买了车票，早晨7点多赶到汽车站，7点多天还没完全亮，车站候车室还没开门，等候上车和送行的人们早在门外站了一片，人人穿的厚厚的皮袄和棉衣粘疙瘩大棉靴，冬天的早晨还是很冷的，人们止不住来回踱步活动，带小孩的可就受罪了。只有卖早点的小车那还有热乎气，大锅里煮着热噗噗的羊头，等车的人几乎一人一个的捧着草纸包的热羊头，那时的熟羊头才一角五分一个，热乎乎的还能取暖，这就是人们的早点了。
盼到8点了，有人打开了候车室的大门，人们一窝蜂式的涌了进去，尽管屋里也不暖乎，总比外面强呀，服务员穿着厚厚的皮面工作服，对着人群用电扬声器大声地吼叫着，指挥着各车次的人们排队的位置，因为那是车票是没有座位号的，所以人们提着大包小裹争先恐后往前挤，都想早上车找个好位置，候车室里大人喊小孩子叫，乱成一团。因为我是军人，只好排在最后跟着走。
大约8点半了，天已大亮，停在院子里的各路车开始发动了，各个上车的队伍在服务员的导领下，成一行纵队来到车门前，因为是热车还不能上，站在车门跟前还得等。其实，车上的好座位早已经被几个人占了，都是运输公司的关系人或司机的亲戚朋友，他们是可以提前上车的，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当时讲的“走后门 ”“关系户”。
好不容易盼来了司机师傅，只见他穿着皮衣叼着香烟，售票员不慌不忙的拉开车门，人们又是一阵骚乱，上车找座。任凭售票员如何吼叫，也无人理睬，车下的工作人员把托运的行李一件一件往车顶装，等装完了也都9点多了，清点过人数以后，车辆吐着浓浓的白烟左一晃右一晃地出站了。
由于车辆在外冻了一夜，车里很冷，整车就像一个大冰箱，加上人们穿的很厚实，三个人的座位，两个人就坐满了，因此，有的人就彼此叫骂起来，在大家的劝解下总算平息了。
这个车走起来四处透风，再加上那种车地板只是一层薄薄的铁皮，一冻就透比站在地上都冷，车里人们总是不住地咚咚地跺脚，不过，手里捧着的羊头还是热乎的，趁热赶紧吃吧，也许还会增加一点热乎气，一只手托着羊头，另一只手撕下一条条肉送进嘴里，满车都是羊头浓膳的味道，这情景恐怕是锡盟特有的吧。
甭管怎样，三十多人的体温哈气，使得车里也不显得那么冷啦，车辆的晃荡，也不想刚上车时那么拥挤了，毕竟是同路人嘛！接下来，人们三三两两的聊天，用以打发时间，车上的玻璃被大家的哈气刮了一层水气，但瞬间就冻成了冰花。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再说也没什么可看的，候车时大家还你争我抢的，一段路程走下来，似乎大家都平静了，自然也就多了很多的话头和乐趣。
也许是车太冷了，走得很慢，尽管在柏油路上，也就30-40迈，比牛车快点有限，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灰腾梁，这是出了锡林浩特后翻越的第一个大山梁，又往前走了一点，客车停在一个破旧的饭馆跟前，跟车的售票员说，大家在这吃午饭，半个小时后出发。
然后与司机大摇大摆的进了一个单间，那时据说这司机和店家都是关系户，每个司机停的饭馆都不一样，当然他们都是白吃白喝，没看见那饭馆的老板老远见了司机师傅都是点头哈腰的。可做车的就不一样了，师傅在哪停车，就在哪吃饭，甭管饭菜好赖还是贵贱，独此一家，别无他号，毫无办法，就在这吃吧！
吃饱了上了车，这路越往南走就越不好走了，走进沙漠后，公路越来越窄，有一段甚至是只铺了两条水泥条，仅够一辆车的车轮走在上面，根本不能会车，这路也很容易被流沙掩埋，汽车经常误在沙堆里出不来，这时司机拿出事前预备的大绳，招呼所有乘车的男性乘客下车，一部分在前面拉，一部分在后面推，就这样晃晃悠悠、连拉带拽，才能走出来。
眼看太阳偏西了，汽车走到乌日图塔拉，也就是一个较大点的院子就停车了，要在这里住宿，第二天再走，其实也就下午4-5点钟，可冬天的那里天就要黑了。
晃荡了一天的乘客，各个腰酸背疼，从车里懒洋洋地提着随身包裹下车，能跑的小孩子怯生生地跟在大人的身后，到一排土房里排队登记住宿，住房很简单，除了床和桌椅就是煤炉子，登记完的人们又开始忙碌着，弄煤点炉火烧开水，刚才还是空荡荡的几排房，一下子热闹起来，老板娘满面春光的跑来跑去。
一阵忙乎之后，跟着售票员的叫喊大家又纷纷往食堂跑，尽管饭菜简单，但内蒙人到哪总没忘了“喝两口”，尤其在这大冷天，喝点酒也暖和，特别是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则是吃上碗饭，喝上一碗鸡蛋汤就回客房了，凑满桌的酒徒们，一边喝一边划拳，没有女人了，三杯酒下肚，黄段儿不时地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低矮的小屋里顿时显得格外热闹，这也是做了一天车最大的释放，都憋坏了。我因为是军人，又和他们不熟悉，在这个场合也不合适，吃完了饭就回屋了。
和我住在一个屋的是盟畜牧局的干部，和我年龄差不多，很健谈。反正离睡觉还早，就聊了起来，从冬天聊到大雪，又从草原的植被草聊到沙漠化，几乎都是他所了解的话题，因为毕竟他没当过兵嘛。
冬天的天短，不知不觉地天就黑了，火炉子也烧热乎了，屋里暖乎多了，屋外陷入一片沉寂，估计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累了，睡觉了。
这一晚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天已有亮。到院子外面，早晨的空气真新鲜，按照当兵出操的习惯，跑了一小圈，说来好笑，在部队吧，早晨总想睡个懒觉，现在倒跑这里出操了。
这是一个挺大的院子，有接待两辆车的能力。院子一角是一个不大的羊圈，几只绵羊冻得蜷缩成一堆，旁边有个大个的鸡窝，十几只鸡也扎成了堆，停在院子中间里的是拉着我们跑了一天的客车，又是冻得邦邦的。
最先看见的是小店的老板两口子，打了个招呼，看来他们的心情很不错，有生意做就有钱赚。老板一边忙一边说：还是当兵的，不睡懒觉，就是不一样。
在售票员的招呼下，人们一下子忙了起来。早晨的早点很简单，大米粥、馒头、咸菜等，大家吃完饭，灌好了热水，来到车跟前等司机开车门，这些就是乘车的规矩，只能你等师傅，师傅可不等你，大家刚从屋里带着的那股热乎气也没了，司机才点上一颗烟慢悠悠走到车跟前开车门，打开发动机后他又回到屋里去啦。
大家这会儿上车不再挤啦，并且互相帮忙，让抱小孩的妇女先上，男人们也是老李、老赵的彼此让着，似乎在一天的时间内，人们的文明水准提高了不少，或者说都成了老熟人。
尽管车上还是那么冷，可人们之间的交流却很热烈，似乎话头也多了，坐在中间的室友也主动坐到后边我的邻座，好像昨天没有聊够，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吧。
车子在热热闹闹中，慢慢地启动了，正要出院，只见前面有个打个男子大吼一声：等等！还有人没上车。
“谁呀？”“一对母子，因为孩子要拉屎，我去找找”说完，他拉开车门，直奔客房。不一会儿，这个男子抱着孩子带着妇女就上车啦，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就过去了，所有乘车的人都理解，可司机却没完没了，似乎侵犯了他的’等人权’。开始大家也没在意，认为他说两句也无所谓，可他的语言越来越不像话，这就有人看不下去啦。
“你有完没完，一个孩子，谁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想拉屎？你慢悠悠的开车门，你想到我们大家的感受了吗？”
一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司机也觉得他不占理，顿时车里陷入了沉寂。汽车在晃晃当当的行进中驶出了沙漠地带，又在土路上颠簸了一阵总算走上了一段较为平坦的公路，过了宝昌以后就好走多了。
这时走了近3个小时了，有人提出，要方便一下，可能是司机还在生大家的气，就是不停车，按照惯例，在内蒙长途车将要进入河北地界前，一定要停一次车，下车让大家方便一下，这里地广人稀，路旁又有树林，进入河北就不行了。
眼看就要到开阔地了，在大家的怒吼下，司机终于停下车，售票员不耐烦地说：下车方便啦，男的在车左边，女的在车右边，十分钟，别走太远喽！部分人纷纷下车方便。
说起这方便法，既科学又有道理，车左边既有来往的车辆，又有行人，让男人想办法就行了。主要是为女人着想，车的右边，找有树丛和坡地的地方，便于遮挡，有些外地人第一次坐车就不敢去，那可真没办法了。
客车进入河北省地界了，路面也宽了车速也比以前快多了，盘山路上的车也见多了，大约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终于驶进了张家口市长途客运站，大家背着大包小裹，互相打着招呼说再见，还真有点不舍的意味，回头看看站里停的一排排客车，属我们的车最破。
那个年代，从锡林浩特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了，说起我们当兵的，探亲假有了，走一趟就像是野营拉练，家属来队，那更是不容易，尤其带着孩子，有的家属来过一次后甚至说：再也不来了，太受罪了！
这是我平生一来，特别有感受的一次长途乘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