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画十二生肖,像是给民间年画换了副文人的筋骨。看那水墨洇染的老鼠啃花生,尾巴尖儿还沾着宿墨的浓黑,偏在花生壳上点两笔赭石色——这点睛处,恰似腊月里孩童偷糖吃,怕人瞧见又舍不下那口甜。

齐白石十二生肖图,俗到极处反成大雅!

他画生肖的法子透着庄稼人的机灵劲儿。给老牛配柳条,不是春风拂面的雅趣,倒像老农歇晌时顺手折的赶牛鞭;画兔子傍着桂花树,月宫仙气全无,只见得秋夜里野兔偷啃庄稼的狡黠。最妙是那幅《灵蛇衔草》,墨线游走如草书,蛇信子一点朱砂红,生生把”小龙”画成了土地庙供桌上的活物。

说到独造雄健的几样,齐老自有妙招。画虎不取山林王气,偏描作下山虎的蹒跚步态,浓墨皴擦的虎纹里竟透出猫儿的憨态;写马则取个”瘦”字,三笔两笔勾出嶙峋马骨,倒比韩幹的滚尘马更见精神气。那条墨龙最是奇绝——满纸云烟都不画,单用枯笔扫出个龙首,虚处反生雷霆万钧之势,真应了他”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自家法门。

这般俗中见雅的功夫,原是打湘潭乡野里带来的活气。看那狗配大门,不画朱门广厦,偏描农家柴扉,门槛上卧着的黄狗尾巴还沾着泥;猪配栅栏更透着巧思,浓墨竖杠是木桩,淡墨横扫当篱笆,肥猪拱食的憨态倒把个”家”字写得活灵活现。这般接地气的笔墨,怕是把《芥子园画谱》里的规矩都拌着辣子下饭吃了。

最值玩味的是生肖里的文人骨相。画猴献寿桃,明明是祝寿的俗题,偏在桃叶转折处见出金石笔意;写雄鸡报晓,红冠墨羽间藏着八大笔法,啼鸣声都化作了笔锋上的飞白。这般雅俗熔冶的能耐,是把文人画的清供案头,生生搬到了农家炕桌上——青花粗碗里插着野菊花,土墙上挂着钟馗像,俗到极处反成了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