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本文文字长度4004字，阅读约需7分钟。另：本期“欧美早期影片回顾”栏目上传美国早期默片，1924年巴斯特·基顿的《待客之道》，时长73分15秒钟，请您安排好观影时间。下面继续开讲《民国电影演义》~
第八十回
冯大爷不如冯大少爷
剪又简毫不吝惜胶片
上回书简要介绍了《冯大少爷》的剧情故事，这一回咱们聊聊《冯大少爷》电影幕后的一些故事。这是洪深在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自编自导的第一部电影，而且直到电影开拍时，片名还不是《冯大少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让我们一起看下去。
▲洪深在美国
说到洪深，虽然拙作分别在“《不怕死》事件”（《民国电影演义》第三十四回）以及（《民国电影演义》第七十四回）提到过两次，但始终没有系统介绍过。洪深，字潜斋、浅哉，号伯骏，学名洪达；1894年出生于江苏省武进县。1900年入私塾启蒙识字，1906年起先后在上海徐汇公学、南洋公学（中院）和天津铃铛阁中学就读；1912年考入北京清华学校实科，被编入丙辰级。在清华期间热心并积极参与文明新剧活动，1915年创作第一个有对白的剧本《卖梨人》，1916年创作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较完整的话剧剧本《贫民惨剧》。1916年清华学校毕业后赴美国留学，就读于俄亥俄州立大学化工系陶瓷制造专业；1919年考入哈佛大学贝克教授主办的戏剧训练班，改学戏剧，并获硕士学位。在美求学期间，创作了《为之有室》、《虹》、《牛郎织女》、《木兰从军》等英文舞台剧本；1922年学成回国。他是清代文学家洪亮吉第六世孙、北洋政府内务部秘书洪述祖（《民国电影演义》第十八回）的长子、香港武打明星洪金宝的伯祖父。
▲英文剧《虹》演员合影
1922年回国后，洪深先在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上海总公司材料总管理处任理事，兼任总经理简照南的私人英文秘书；1923年受聘于上海复旦大学任英语教授并组建了复旦剧社，同年经欧阳予倩和汪优游介绍加入上海戏剧协社担任排演主任，排演了他改译创作的《少奶奶的扇子》等多部舞台剧，这是洪深回国后参加的第一个演剧组织。在排演过程中他创建了新的表、导演体制，开始实行男女演员同台演出。1924年，洪深受邀加入明星影片公司（《民国电影演义》第七十四回），这部《冯大少爷》“是我从事电影的开场（洪深语）”。而在当时，电影是比话剧等而下之的“玩意儿”，洪深的选择曾被讥讽为“拿他的艺术卖淫”。明星有明星的风格，单纯从影片的主题看，《冯大少爷》与郑正秋的“社会家庭伦理片”相去不远，也是在传统的道德训诫的框架里展开叙述，但从叙述风格看却志趣相异。《冯大少爷》侧重于人物性格的描写铺陈，以细节表现人物的内在心理活动，更加内敛含蓄；这种呈现方式令人耳目一新，得到了同时代影人的推崇。
▲赵琛
这部电影的男一号、冯大少爷冯家耀的扮演者叫赵琛，网上查不到其生卒年月等其它信息，只找到这张带有简介的宣传照。兹照录如下，标点是我加的：“赵琛，浙之鄞县人。毕业上海澄衷学校。民十，就宁波证券花纱交易所职，复任该所七十二号经纪人。交潮既作，改执教鞭于鄞之培英女子高小。民十二，入大中华影片公司任剧务干事，始现色相为人心剧中之工头，及饰战功剧中之美术家，则声誉渐起矣。今年夏，入明星影片公司，襄理化妆。上海一妇人中君饰王老九，艺事视前孟晋，于是继上海一妇人而作之冯大少爷剧，君遂被选为主角，其前程尽未可限量也”。鉴于该介绍半文半白，我再为您用白话文顺一下：赵琛，浙江鄞县人，毕业于上海澄衷学校。1921年到宁波证券花纱交易所工作，后任该所七十二号经纪人。上海“信交风潮”后，到鄞县培英女子高小教书。1923年入大中华影片公司任剧务干事，曾经饰演《人心》中的工头、《战功》中的美术家等角色。1925年夏，入明星影片公司担任化妆助理，并在《上海一妇人》中饰演王老九一角。由于在艺术上奋发进取，于是在《上海一妇人》之后被选为《冯大少爷》的主角。捎带着解释一个词汇“孟晋”，某百科的解释为奋发进取、思想活跃的上进心理，出自东汉班固《幽通赋》“盍孟晋以迨群兮”句。
▲傅绿痕（1907~不详）
《冯大少爷》中的女主角，应为冯家耀包养的情妇老五。这种角色不好演，思想传统一些的女演员胜任不了。按常例都是找一些风月场所从良转行的女士来扮演。但《冯大少爷》则不然，洪深专门找了个中西女塾的18岁女生来演，当然演员表上是艺名，叫傅绿痕。傅绿痕的原名叫作傅珠凤，1907年出生，目前资料只知道曾就读于上海名校中西女塾，擅长钢琴、跳舞和拳术，原籍不详。中西女塾是近代上海最著名的女子学校，虽然是美国卫理教会的传教士创办，但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已成为学生运动的重要场所。兴盛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中国女子剪发运动，上海女电影明星是引领潮流的一支重要力量，其中就有黎明晖、王汉伦、杨耐梅、傅绿痕、宣景琳、殷明珠等。时有报评，“天津女明星之数虽不及春申江上之多，而剪发者已有其五”。18岁的傅绿痕1925年加入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之后，出演了《富人之女》、《冯大少爷》、《四月里底蔷薇处处开》等影片。尤其是《冯大少爷》中的妖冶女人老五更是出彩，《联益之友》评，“傅绿痕之老五，冶荡不羁，媚态可掬”。
▲黎锦晖（1891~1967）
有人说，你开头不是说《冯大少爷》一开始不叫《冯大少爷》吗？会不会又是坑，要等上几回才揭谜底？不会不会，在下深知挖坑不能太多，否则自己就会忘记，这就为您揭开谜底。洪深的剧本一开始题目叫作《冯大爷》，影片开拍之后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洪深先生：昨夜与杨君闲谈，觉得’冯大爷’之定名，不及’冯大少爷’好，何以呢？因为大爷的称谓，及其所含之象征的意义，似乎只限于北直一隅，正定、开封、西安、青岛等处，便不甚确切了（多半系称伯父为大爷，而一般尊称用之如咱们北京所谓’大爷’者，悉称’老爷’)。至于江浙闽粤，大爷之意义亦与京不同。鄂湘川桂多以大爷二字为卑贱老迈之人的尊称，黔湘之一部及赣省，呼男仆为大爷；故鄙意以为不如改成’冯大少爷’较切当。因为’摆大少爷架子’一句话，差不多全国一致，与剧情且十分切合。不知高见以为如何？”信末落款为：“黎锦晖，七月廿日”。信中所提“杨君”是谁无从可考，但电影名字确实改过来了，如您所见，就是《冯大少爷》。
▲《冯大少爷》剧照
据当时的影评透露，《冯大少爷》在中央大戏院试映后，黎锦晖在剧场门口对洪深说：“你不是预备下半年教书吗，请你赶快向各方面取消成约，来专做导演影片的事业。”聊到这里，有人该出来反驳了，上一回聊《不堪回首》的时候，你不是说像这种“着意人物心理刻画”的西洋式电影，中国老百姓看不懂吗？《冯大少爷》以细节刻画人物心理比《不堪回首》还要早，同样的观众群体，为什么就能看懂呢？这句话问得好，我为您点赞！其实洪深导演的这种手法，也有观众没看懂。1925年第38期《上海画报》刊登过一篇影评，里面有这么几句：“余临观之夕，隔座有数妇女，见冯大少爷之父方弥留托孤，其下即紧接新屋落成，诧曰：’何速乃尔？’以彼见解，非将入殓、开吊、大出丧插入不可。观众之程度如此，亦大可叹。”这影评不但评影，还评观众，而且点明是“数妇女”，耐人寻味。
▲《冯大少爷》演职员表
说到《冯大少爷》比《不堪回首》卖座，而且社会反响强烈，我觉得还是导演洪深的工作态度和个人性格使然。当年的影评有这么两句话，我觉得很能说明问题：“《冯大少爷》的好处，就是没有废片废话。”“凡繁文缛节，洪君皆裁剪以尽，所留诸银幕上皆足以供观众咀嚼者。”说明了什么？一个字：精。虽然这部电影是洪深首次执导筒，但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给了他充分的自主权，全部演员都由他自己选择，张石川只在现场压阵，并不干涉具体拍摄事宜。演员动作稍不合适，宁可把片子剪掉。有资料称，《冯大少爷》拍摄完毕的素材胶片共有一万六千尺，做后期剪辑时洪深只用了一半，剪得最长的一段竟然达到四百尺。这也就是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家大业大，类似于神州那样的小家庭，怎能禁得住如此挥霍？素材胶片该剪的剪，该废的废，一点也不吝惜。影片字幕该简的简，最简处一张大银幕只有一个字，如“父”、“母”、“子”；该重复的就重复使用，如“太太不在家”、“少爷也不在家”，重复一次就有一次的意味。有人算过，全片字幕用字总数不过一百有余，但是观众都能看得懂。
▲高梨痕（1890~1982）
片中冯老太爷冯慎安的扮演者高梨痕的回忆佐证了以上细节，“洪（深）先生在明星导演一部《冯大少爷》，我就在那部戏中做了一个忠厚老诚的老头（冯慎安），洪先生导演的方法是一丝不苟。我记得有一个镜头，是由门口走到账桌跟前。不过是平常的走几步路， 练习了十几次，总不合洪先生的意思，结果是教了一个方法，才勉强拍了。有一次在苏州拍一条街景，戏的情节是我的儿子坐在轿子里打盹，我拿着雨伞提着包袱在街上走；轿子横冲直闯过来，把我撞在路旁，轿子直冲过去了。这一下可真费了事，看的人又多，轿夫又是外行，我也没有经验，不是轿夫快了就是我慢了。有一次时候恰好大概是轿夫也烦了的原故，他用力一推我就跌倒在路旁，演来自然逼真。看的人大家拍手，张石川先生也在那里认为满意。可是洪先生气得跳到我面前来质问我，没有叫你倒在地上，你为什么要倒在地上？你这样倒在地上使观众对于你的儿子要引起反感的。我是没有话回答他， 的确他只叫我被推之后，身不由己的晃了两晃，并没有叫我跌在地上， 这样只好重新再来一次。他这样导演的态度对于一个新演员是有很大的益处的。”精益求精的较真态度换来了精品电影的上映，然而这种财大气粗的豪横导演却是其他影片公司望尘莫及的。洪深《冯大少爷》的坑总算填上了，往前捋了捋，发现还有一个坑没有填。列位能猜出来是哪个坑吗？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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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上传美国早期默片，1924年巴斯特·基顿的《待客之道》。以下资料来自于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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