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妈妈的味道

戴方财

妈妈离开我们已经十一年了，每次回到家里，总想起灶台上的铝壶又开始“咕嘟咕嘟”冒白汽，氤氲的水汽漫过窗棂，在玻璃上晕出一层薄雾。我伸手去擦，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忽然就看到老家厨房那扇糊着旧报纸的木窗，就让我想起每到秋冬，妈妈在灶前忙碌时，那窗上也总凝着这样的雾，雾里飘着红薯干的甜、蒸南瓜的香，还有炒腊肉时“滋啦”的声响，把岁月都熬成了暖融融的模样。

妈妈的手似乎总带着烟火气。入秋之后，院子里的红薯藤还没来得及拔，她就挑着竹筐去地里挖红薯了。清晨的露水滴在她的蓝布衫上，裤脚沾着泥土，她却笑得眉眼弯弯，把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薯往筐里捡，“这红薯甜，晒成干儿你冬天揣兜里吃。”挖回来的红薯要先在井边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水珠的红薯在石板上摆成一排，像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太阳。妈妈蹲在灶台前，把红薯切成两指宽的条，放进大铁锅里蒸。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蒸汽裹着红薯的清甜飘出来，我总扒着灶台边探头看，妈妈就会拿起一块刚蒸软的红薯条递给我，“小心烫，慢点儿吃。”

 等红薯条晾到半干，妈妈就把它们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秋阳正好的时候，一串串红薯干在风里轻轻晃，从金黄晒成暗红，水分慢慢蒸发，甜味却越发浓郁。我放学回家，总忍不住踮着脚扯下一根，嚼在嘴里软糯香甜，带着阳光和风的味道。妈妈总说“留着慢慢吃”，可她自己却很少吃，每次我塞给她，她都摆摆手，“你吃，你爱吃就好。”后来我在外地务工，她每次寄包裹，里面总少不了一小袋红薯干，拆开袋子，还是当年那熟悉的甜，只是那甜里，多了些思念的滋味。

 到了初冬，南瓜也该收了。老家的菜园里种着几棵南瓜藤，秋天结出的南瓜个个敦实，外皮是深绿色的，带着好看的花纹。妈妈把南瓜摘回来，洗干净后切成大块，放进蒸锅里。蒸锅是老式的，锅底添上清水，放上篦子，再把南瓜块摆上去，盖上厚重的木盖。柴火要烧得慢，这样南瓜才能蒸得软烂。我坐在灶门口，帮妈妈添柴火，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心里满是期待。等蒸好的南瓜端出来，热气腾腾的，用筷子一戳，就能戳出一个洞。妈妈会把南瓜块放进碗里，撒上一点点白糖，递给我。我拿着勺子挖着吃，南瓜的清甜混合着白糖的甜，入口即化，暖得从舌尖一直到心里。有时候妈妈还会把蒸好的南瓜捣成泥，和着面粉做成南瓜饼，煎得金黄酥脆，那味道，更是让我至今难忘。

 最让我惦记的，还是妈妈做的炒腊肉和猪血丸子。腊肉是妈妈自己腌的，每年腊月，她都会买上几块新鲜的猪肉，切成大块，用盐、花椒、八角腌上几天，然后挂在灶房的房梁上，让烟火慢慢熏制。过不了多久，腊肉就会变成深褐色，散发出独特的熏香。到了过年前后，妈妈就会把腊肉取下来，用温水泡软，然后切成薄片。炒腊肉的时候，妈妈会先把腊肉放进锅里煸炒，直到出油，油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再放上几片生姜和大蒜，最后把青椒放进去一起炒。青椒的鲜辣和腊肉的咸香融合在一起，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垂涎欲滴。我总喜欢围着灶台转，等妈妈把炒好的腊肉盛进盘子里，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腊肉肥而不腻，咸香可口，那是过年独有的味道。

猪血丸子则是妈妈的拿手绝活，也是我们家过年必备的美食。做猪血丸子的时候，妈妈会提前准备好新鲜的猪血、猪肉、豆腐和辣椒粉。她把猪肉切成小丁，豆腐捏碎，和辣椒粉，然后把这些食材和猪血混合在一起，加入盐等调料，搅拌均匀。接下来就是揉丸子了，妈妈的手很巧，她把调好的馅料捏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丸子，放在竹筛上晾干。晾干后的猪血丸子要放进蒸锅里蒸，蒸好后再挂起来熏制。熏好的猪血丸子呈深褐色，表面油亮，吃的时候切成薄片，无论是蒸着吃还是炒着吃，都非常美味。蒸着吃的猪血丸子，口感紧实，带着猪血的鲜香和猪肉的咸香；炒着吃的猪血丸子，外皮会变得有些酥脆，里面却依旧软嫩，配上青椒一起炒，更是下饭。每次家里做猪血丸子，我都会帮妈妈揉丸子，虽然揉得不如妈妈的圆，但妈妈总会笑着说“不错不错，比上次好多了”。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去了深圳务工，很少能再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每次打电话，妈妈总会问我“吃饭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等你回来，我给你做红薯干、蒸南瓜、炒腊肉和猪血丸子”。去年过年回家，我刚走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妈妈系着围裙，在灶前忙碌着，灶台上摆着刚蒸好的南瓜、炒好的腊肉，还有我惦记了很久的猪血丸子。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论走多远，无论过多久，妈妈的味道，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

妈妈的味道，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藏在她为我忙碌的身影里。那味道，是红薯干的甜，是蒸南瓜的香，是炒腊肉的咸，是猪血丸子的鲜，更是妈妈对我深深的爱。如今，妈妈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眼角也多了些皱纹，但她做的饭菜，依旧是当年的味道。每当我吃到那些熟悉的食物，就会想起妈妈在灶前忙碌的模样，想起那些温暖的岁月。妈妈的味道，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无论我身在何处，只要想起那味道，心里就会充满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