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海淘宝，得遇心仪之物，乃人生一大快事。近日，我偶然邂逅了一部清代手抄稿本，封面题曰《苏州府属九县一厅图说》。全书以毛笔书写，字迹清晰秀美，笔力端正沉稳，虽历经岁月，墨香犹存，令人展卷之余，不禁心生敬意。
初阅内文，一句「苏府地居省会」赫然在目，让我为之一怔。对于习惯将南京视为江苏省会的今人而言，这无疑会带来一丝历史的错位感。「江苏的省会曾是苏州？」这个问题，恰是这部古籍为我们揭开的第一重面纱。
事实上，在清代大部分时间里，江苏的行政中心是「一省两治」。总督府常驻江宁（今南京），而巡抚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核心省级行政机构均设在苏州，因此，苏州在当时是名副其实的江苏省会与政治中心。这部稿本，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为苏州地区量身打造的一份财税改革蓝图。
细读其文，方知此书并非寻常的地理图志，而是一份极具洞察力与执行细节的财税系统改革方案。其核心内容围绕晚清重要的「厘金」税收展开，旨在解决当时税源分散、稽查困难、弊病丛生的问题。
书中提出的方案极富创见，其要点如下：
-
建立层级分明的管理体系：方案效仿浙江省的成功经验，提出建立「省统府、府统县、县统乡镇」的四级垂直管理体系，以求权责清晰，杜绝地方舞弊。 -
规划全新的税务机构布局：作者提议，在江苏全省设立「总税局」，下至苏州府设「苏属总税局」，再细化至长洲、元和、吴县等核心地区，乃至崑山、吴江、常熟等周边各县的繁华市镇，均规划了总局与分局的具体选址。 -
理论与实践结合：此书名为「图说」，意在将文字方案（说）与地理布局（图）相结合。书中详细论述了为何要在浒关镇、周庄镇、盛泽镇等地设局，其依据皆是当地的人口、物产、商业繁荣度及交通要冲地位，体现了极强的经世致用精神。
总而言之，这部《苏州府属九县一厅图说》不仅是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献，更是一扇窥见晚清帝国如何试图通过制度创新以应对财政危机的窗口。它让我们看到，在历史的洪流中，苏州不仅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温柔乡，更是左右一省财赋的经济与行政中枢。
能得此稿本，实属有幸。特将其内容整理成文，并以此短序为引，希望能与更多同好分享这段尘封的历史，共同领略古人经世济民的智慧与抱负。
总说
时代背景与核心问题
这段文字讨论的是晚清时期地方政府如何有效地征收「厘金」和「正税」的问题。厘金是一种通过征收卡关费或货物过境税来增加财政收入的临时性税种（类似于现代的货物税或流通税），而正税则是传统的官方赋税。
作者认为，无论是厘金还是正税，它们的弊病都出在执行和销售环节。厘金的弊端出现在官员巡查的销场；正税的弊端出现在由行会或店铺包办的销售环节。
弊病根源与共识
「而能祛其弊，以善保夫厘与税者，专视委员之得人与否。」这句话是核心观点。作者认为，要革除弊病，确保厘金和正税的征收效率，关键不在于制度多么复杂，而在于执行税务的官员（委员）是否得力、是否廉洁。在这个根本点上，厘金和正税是相似的。
厘金与正税的区别
尽管目标相同，但两者的征收难度不同：
-
厘金（容易管理）： 由于厘金是「择要设卡」，在重要交通节点设置关卡，商贾需要主动「投卡报捐」（缴纳并申报）。这种集中管理的方式，使得稽查相对容易。 -
正税（难以管理）： 许多产品的正税是「就地收税」（在生产地或乡镇市场直接征收）。由于税源分散在广大的地域和无数的销场中，导致「势成散漫」，想要全面稽核（稽覈）就非常困难。
提出的改革方案（仿浙省章程）
作者提出了一个严密的行政体系改革方案，效仿浙江省的厘捐章程：
-
建立层级管理制度： 建立严格的金字塔管理结构，实行「四级统辖」：省级统辖府级，府级统辖县级，县级统辖乡镇级。 -
设置局所： 在每个层级和重要商业区设置税务机构（局所），目的是将分散的税源「联络」起来，形成体系。 -
设立标准： 确定局所数量的依据是当地的土地面积广狭和商贾集聚的地区多寡。 -
建立资金流向： 税款必须遵循严格的汇报路径：由乡镇上缴县，县上缴府，府最终上缴省，达到「总其成」（彻底杜绝中间截留和舞弊）的目的。
结论与呈报
作者总结，这种「大小相维，远近相助」的系统，能够使税务办理更有「条序」（更有条理和秩序）。最后，作者表示已经针对苏州地区（苏属各厅县）具体选择了适合设立局所的地点，并绘制了地图、附带了说明文字，恭敬地呈报给上级（「敬备钓裁」），以供决策者审阅决定。
江苏省城图说
文意解说
这部分内容是前一页「总说」的具体化，将改革方案聚焦于江苏省的核心地区——省城苏州及其周边。文章采用了由宏观到微观的层级式论述方法。
第一段：省级层面——设立「苏省总税局」
-
论述理由： 作者首先强调了江苏省在地理和商业上的极端重要性。「左江右湖」指江苏地处长江以南、太湖以东的富庶之地。特别是苏州、常州、镇江这三个府，是水陆交通枢纽（「外通大江，内达诸河」），百货云集，商贾荟萃，是商业活动的核心地带。 -
改革提议： 基于其重要性，应当设立一个最高级别的「苏省总税局」。这个机构的职能是「控制」（掌握全省税务命脉）和「综稽覈」（进行全面的审计与核查），以实现对全省税务的统一管理。
第二段：府级层面——设立「苏属总税局」
-
论述理由： 接着将焦点缩小到苏州府。苏州府是江苏的省会，管辖范围广大（「所属九县一厅，幅员辽阔」）。 -
改革提议： 因此，需要在省级总局之下，再设立一个「苏属总税局」，专门负责苏州府的税务。这个机构的角色是作为下辖九县一厅的「纲」（纲领、总枢纽），对其进行统一的审计与管理。
第三段：县级层面——为核心三县分设总局
-
论述理由： 继续细化到组成苏州府城核心的长洲、元和、吴县（简称长、元、吴）。这三个县的乡镇紧密环绕着苏州城墙（「散处附郭」），商业繁荣的集镇非常多。 -
改革提议： 方案提出，在苏州城的三个主要城门外，为这三个核心县各设立一个总税局： -
在阊门外为长洲县设立总局。 -
在胥门外为吴县设立总局。 -
在娄门外为元和县设立总局。 -
目的与推广： 这样做是为了让这三个县级总局能有效管理各自辖区内的乡镇税务。最后一句「其他府州厅县准此」，意为这个「省-府-县」三级税务管理模式，应当作为标准模板，在江苏其他所有地区推行。
第四、五段：新旧对比与最终方案
-
回顾旧制： 作者回顾了现有的厘金征收体系。除了「牙厘总局」（可能主管经纪行或中介交易的税务）和一个笼统的「六门总局」外，在城墙周边还零散分布着共计十七个分卡（固定税站）和巡卡（流动税站）。这暗示了旧系统机构臃肿、权责不清、效率低下。 -
提出新制： 最后，作者用一句话总结了改革的核心：「今拟设总税局五所。」 这五个总局，正是前文规划的：1个省级总局、1个苏州府总局，以及3个核心县级总局。此方案旨在用五个权力集中、层级分明的总局，彻底取代原有的十七个散乱卡点，实现税务系统的现代化与集权化。
长洲县乡镇图说
-
浒关镇：在该县西北三十里，为长邑首镇，货物屯聚，商贾往来，堪设该县分局一所。 -
金墅镇：在该县西北五十里，𣿭港纷歧，滨临湖口，拟设分局一所。 -
黄埭镇：在该县北三十里，户口尚繁，销场亦广，拟设分局一所。 -
湘城镇：在该县北四十里，帆樯络绎，通达四方，拟设分局一所。 -
陆墓镇：在该县北十里，户口殷繁，销场尚广，拟设分局一所。
计长邑乡镇共拟设分局五所。
元和县乡镇图说
-
周庄镇：在该县东南五十四里，水环三面，亦繁亦要，拟设该县分局一所。 -
甪直镇：在该县东南三十六里，人民蕃庶，货物流通，拟设分局一所。 -
唯亭镇：在该县东三十六里，地居冲要，镇亦丰饶，拟设分局一所。 -
车坊镇：在该县东南二十七里，地处适中，产销颇富，拟设分局一所。 -
陈墓镇：在该县东南四十五里，镇临湖荡，地亦冲要，拟设分局一所。
计元邑乡镇共拟设分局五所。
吴县乡镇图说（太湖厅附）
-
木渎镇：在该县西南二十七里，山回水绕，民物蕃丰，拟设该县分局一所。 -
胥口镇：在该县西南三十六里，滨临湖口，出入要津，拟设分局一所。 -
横泾镇：在该县东南三十六里，出湖要道，销产俱饶，拟设分局一所。 -
光福镇：在该县西北五十四里，地据湖港，出产亦饶，拟设分局一所。 -
蠡墅镇：在该县南十二里，销产俱旺，拟设分局一所。 -
洞庭西山：在该县西南七十二里，据洞庭湖之中，其地物产丰盈，家给人足，拟设分局一所。 -
太湖厅：考洞庭东山周八十里，该厅即据此山，人民蕃庶，各市环绕，与西山相对约十余里。产菓木、鱼鲜、百货，销场亦复不少，拟设该厅总税局一所。
计吴邑乡镇及太湖厅拟设总税局一所、分局六所。
崑山县乡镇图说
该县米粮屯聚，百货充盈，拟就城内设总税局一所，以综稽覈。
-
千墩镇：在该县东南三十六里，人烟稠密，物产繁多，附近小镇多麕聚于此，拟设分局一所。 -
张浦镇：在该县南二十四里，偏处南隅，地方富厚，拟设分局一所。 -
蓬阆镇：在该县东二十四里，市面稠密，产米甚多，拟设分局一所。
计崑邑共拟设总局一所、分局三所。
新阳县及乡镇图说
该县城市宏阔，地当要冲，所属各镇散处四方，拟就城内设总税局一所，以综稽覈。
-
周市镇：在该县东北二十四里，产布甚多，销场亦大，拟设分局一所。 -
真义镇：在该县西二十四里，界接长洲，往来要道，拟设分局一所。 -
巴城镇：在该县西北二十里，轮舶往来，市面亦大，拟设分局一所。
计新邑拟设总税局、分局四所。
吴江县及乡镇图说
该县城内市廛不大，而所属各乡镇颇多繁盛之区，拟就县城设总局一所，以综稽覈。
-
同里镇：在该县东十八里，商贾会集，水陆通衢，拟设分局一所。 -
莘塔镇：在该县东南六十三里，市面颇大，销场亦广，距县窎远，势难兼顾，拟设分局一所。 -
黎里镇：在该县东南五十八里，店铺林立，百货流通，拟设分局一所。 -
盛泽镇：在该县南六十里，市面宏阔，丝绸出产甚大，为该县极富厚之镇，拟设分局一所。 -
章练塘镇：在该县东南九十六里，江浙通衢，地处繁要，拟设分局一所。
计吴江拟设总税局一所、分局五所。
震泽县及乡镇图说
该县与吴江同城，市廛贸易半在震界，所属各乡亦多大镇，拟就县城设总税局一所，以综稽覈。
-
平望镇：在该县东南四十七里，为苏浙往来要道，商贾聚集，极其繁要，拟设分局一所。 -
横扇镇：在该县西南二十七里，米豆广销，滨湖要镇，拟设分局一所。 -
震泽镇：在该县西南九十二里，丝产极盛，地属通衢，拟设分局一所。 -
严墓镇：在该县西南八十一里，人民蕃庶，产物亦丰，拟设分局一所。
计震邑拟设总税局一所、分局四所。
常熟县及乡镇图说
该县地方富厚，商贾繁盛，所属各乡镇偏在西隅，地面辽阔，拟就县城西关外设总税局一所，以综稽覈。
-
东塘市镇：在该县东南二十四里，米粮屯聚之处，各小镇比附甚多，拟设分局一所。 -
杨尖镇：在该县西四十八里，与金匮县连界，地当扼要，茧布出产尤盛，拟设分局一所。 -
田庄镇：在该县西北四十五里，小镇毘连，销场出产甚大，拟设分局一所。 -
塘桥镇：在该县西北四十五里，水陆通衢，地极繁要，拟设分局一所。 -
福山镇：在该县北三十六里，滨临海口，地当要冲，拟设分局一所。 -
吴塔镇：在该县西南四十五里，市虽不大，系苏常往来要道，拟设分局一所。
计常邑拟设总税局一所、分局六所。
昭文县及乡镇图说
该县市廛稠密，鱼米之乡，所属各乡镇偏在东隅，地极散漫，拟就城东关设总税局一所，以综稽覈。
-
白苑镇：在该县东三十六里，销场颇盛，分运各乡，拟设分局一所。 -
支塘镇：在该县东四十八里，地当适中，各乡蚁附，拟设分局一所。 -
梅里镇：在该县东二十四里，市面繁华，商贾极盛，各小镇棉米均到此入营销售，拟设分局一所。 -
老吴市镇：在该县东六十四里，布棉极盛，行栈颇多，拟设分局一所。 -
许浦镇：在该县东三十六里，地接海口，商船往来，鱼汛极大，产物多由此出口，为该县最大之镇，拟设分局一所。
计昭邑拟设总税局一所、分局五所。
始丰溪公众号 25.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