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从怡红夜宴看门道:黛玉眼中的“以身作则”,才是真正的管理智慧
    在第六十三回,宝玉的生日,因为家里的大人们都去给老太妃送灵守丧了,怡红院众人准备偷偷开夜宴来庆贺一番。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宝玉和几个丫头一起吃酒,后来宝玉觉得还不够热闹,想玩占花名儿,袭人说这个人少了不好玩儿。小燕提议悄悄把宝钗、黛玉都请来一起玩。袭人阻拦说晚上有巡夜的,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宝玉立马说没事,三姑娘也吃酒,把她也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李纨、宝琴、湘云等姑娘们都请来。于是大家分头去请。
    晴雯、麝月、袭人三个大丫头猜想宝钗和黛玉一定不会来,于是晴雯和袭人亲自去请,说死活拉了来。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都不肯来,她二人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二人才勉强答应。
   探春听说吃酒,欢喜地答应了,又怕李纨知道了不好,也打发人再三请了李纨和宝琴来。
    于是,怡红院里又欢天喜地地开了一桌席。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你们日日说人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
    黛玉确实是“目下无尘”,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也只有她还能冷静自持,并且一针见血地给三位管理层指出问题。彼时王熙凤因为小产没有保养好,一直生病无法管家,王夫人等诰命夫人又要去给老太妃守丧,所以就安排了李纨、探春和宝钗组成三人管理团队,共同管理大观园。
    但是,毕竟大boss们不在家,王熙凤又病着,三人不是寡妇就是未出阁的姑娘,下人们渐渐不服管束了。前几天才处理了两起偷盗事件,而婆子们夜间喝酒聚赌更是成为了常态,三位管理层本就被这些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再加上现在是国丧期间,官员家中禁止宴饮,三位管理层不仅不阻止,还公然亲自参加夜间聚会,自己都做不到,将来怎么去管下人。黛玉要说的是:“以身作则”是一个管理者的基本素质。
   李纨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可是李纨却不以为意,认为偶尔破例一下无伤大雅,殊不知这是管理的大忌,规章就是规章,破例一次就会破例两次、三次、无数次…..大观园中现在已经是乱象横生,不只是偷盗聚赌,还出现了更严重的“绣春囊”事件等等。
   王熙凤曾经评价过李纨,是一个佛爷,佛爷心软就容易破例,所以她不适合做管理。那探春呢?刚开始探春还能做到以身作则,比如不惜和赵姨娘翻脸,坚持按照惯例给自己的亲舅舅发放丧葬银子,实践大观园的创收改革等等。王熙凤一时都觉得探春能成为自己的膀背。可是,架不住有一个爱闹事的亲娘和一个不省心的弟弟,赵姨娘去和小戏子吵架,贾环唆使彩云去偷王夫人的玫瑰露,把探春一腔热情都给浇灭殆尽,再加上自己还未出阁,很多事情不会也不方便管,所以,探春做管理暂时也不行。
    三人管理团队中,宝钗确实是有管理能力的。也知道规章制度的重要性,因此,一开始她也是不来的,夜深了女孩子外出本就是不应该的。同时,在书中也提到一个细节,就是宝钗会把专门给她和薛姨妈出入大观园的小角门给锁上,宝玉嫌她费事,她说:“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而且她还悄悄告诉宝玉,他知道的那些都是小事,还有几件大事,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呢,现在还没闹出来,她不方便说,叫宝玉也留神小心点。
    所以,宝钗是清醒的,看出了贾府管理的问题的。可是她终究还是把自己摆在客人的位置上,就像王熙凤说的宝姑娘是亲戚,不好管咱家务事,而且她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所以,宝钗遇到事情,绝不会明确说出来,只是“明哲保身”,把自己摘干净就行了,所以,她才锁了小角门。
   正是因为宝钗“明哲保身”,跟下人一团和气的圆滑态度,让她对手下人的管理也漏洞百出。
    在大观园明确把花草等包产到户之后,她的丫头莺儿却带头去任意采摘鲜花、嫩柳来编花篮,被承包的婆子发现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姑娘平时你们送来的都没要,现在摘一点怎么了?后来还一赌气把摘下来的花都扔进了河里,把婆子心疼得直数落。莺儿对规则的无视,其实也反映出了主人的御下不严。
  另外,宝钗房里的婆子更是聚赌的积极参与者。在宝钗派婆子给林黛玉送燕窝的之后,黛玉留婆子吃茶,婆子说她忙着要走。黛玉抓了一把钱赏给婆子表示感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
   宝钗的这个婆子不仅参与聚赌,看来还是发起者之一。可见,宝钗对下人是疏于管束的。自己能做到明哲保身,可下人管理不严,还是会让主人的管理能力大打折扣。
    在贾家,能做到“以身作则”的,王熙凤算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时候,凤姐对下人们的要求是:“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她需要每天早上卯正二刻,大约5点半就要到宁国府点名,晚上检查完毕回到荣国府,估计得到现在的23点,说不定还得加点班处理下荣国府的家务事。所以,凤姐每天最多睡3、4个小时。可是,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风雨无阻。这种以身作则的态度,才让下人们信服,才能让凤姐能“威重令行”!
   其实,在贾府中还有一位能做到以身作则的,那就是林黛玉。从参加夜宴的态度来看,虽然她不是管理者,但是她也明确说了不来,后来虽然被强拉来了,黛玉也是离桌远远的,跟大家保持着距离,并且还直接指出三人这样做将来无法“以理服人”。而且玩到二更时分,薛姨妈派人来接黛玉,她立马带头离开了。黛玉的规则意识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的潇湘馆一切都有礼有度,井井有条。
   在我们看来,黛玉和宝玉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应该是会有很多亲密无间的单独相处的,但实际上并没有。在第二十六回,宝玉去找黛玉,黛玉午睡刚醒,见他来了就装睡,宝玉过去准备搬她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了进来【甲戌侧批:一丝不漏,且避若干嚼蜡之文。】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黛玉是列侯世家、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睡觉的时候,哪怕是宝玉也是不能靠近的,这是规矩!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奶娘和一个小丫头雪雁,奶娘在全书中几乎没有出现过,而在这里看到贾宝玉有越礼的行为时,适时出现了。
    后来黛玉说她装睡呢,奶娘和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侯。”一面说,一面都去了。奶娘立马叫紫鹃进来伺候,自己就退出去了。
   短短几句话,曹公把一个世家奶娘的素质描绘地淋漓尽致,对规矩的严格遵守,绝不会有让宝玉和黛玉单独在房中,给人留下口实的机会。当然在全书中,我们更是不可能看到黛玉单独在宝玉床前绣鸳鸯的场景的。
   同时,对丫鬟的管束,黛玉也是坚持原则的。黛玉的丫鬟紫鹃,不会像怡红院的丫头那样没大没小,也不会像莺儿那样骄横跋扈,她只是一心一意细心地照顾着黛玉。
    一日黛玉午睡,紫鹃在廊下做针黹,宝玉看到她穿着单薄,就像对其他丫头一样去抓紫鹃的手想帮她暖和暖和,紫鹃立马义正词严地说:“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黛玉和宝玉都长大了,需要避嫌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动手动脚了,要保持距离,这也是要遵守的规矩。黛玉不仅吩咐丫头们要这样做,在紫鹃眼里,黛玉更是自己带头这样做的,这就是“以身作则”,上行下效,潇湘馆才是整个大观园中最懂礼仪的地方。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笔者很喜欢这一段黛玉外出时,对紫鹃的吩咐,这才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家里的一切包括屋檐上的燕子,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贾府没有灭亡,未来交给黛玉来管理,会不会大不一样呢?
   今天,怡红夜宴的烛火摇曳间,黛玉以柔弱之躯、清雅之姿,告诉三位管理层、告诉众人、也告诉现在的我们:真正的管理智慧,不在喧嚣的掌控中,而在沉静的自我坚守里。唯有管理者先做到“以身作则”,言行合一、以德服人,才能让团队成员发自内心地尊重规则、追求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