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月21日中级社会工作师 头条新锐创作者
正午的日头刚爬过檐角,丘尊亭放下青花茶盏,紫檀木算盘珠子的脆响便在祠堂里噼啪炸开。少夫人祝小芝跪坐在紫檀矮几前,素手翻动着两寸厚的蓝布账本,鬓角金簪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农叔且看,这是开春要支的第一笔!’她将册子转向左手边的丘尊农,’铁匠铺新打三十八把长柄刀,每把工料银二两六钱,共九十八两八钱。’
总管家丘尊农眯起眼珠:’我让李大有把上月收的旧刀回炉重铸,这样就能省下四十两料钱!’
‘省下的记在预备项里!’丘尊亭捋着山羊须,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族兵的首领丘尊虎正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铜吞口,在县衙挂名巡检的丘尊龙抚摸着官袍上的金线。丘家田庄的庄头丘尊义缩在末座,青绸衣襟还沾着麦叶。
祝小芝的指尖划过墨迹:’二月要给县衙递文书,按往例备三十两茶敬!’
‘今岁加到五十两!’丘尊龙突然开口,腰间鎏银腰牌碰在太师椅上铛啷作响,’陈知县是书生苦读出身,最看不惯我等武夫!’
算盘声骤然密集起来,丘尊亭看着窗棂外青砖铺就的校场,三十八个精壮汉子正在操练突刺。自从祖上逃荒定居至此,这支族兵已护着丘家庄平安度过百年。
‘最要紧的是夏粮!’丘尊义忽然直起腰板,’去年留的三百石陈谷,开春后生了米象…’
‘军粮必须用新粮!’丘尊虎豹眼圆睁,拳头砸得茶几震动,’上次剿匪,丘小七的箭囊里爬出的黑甲虫都有一寸长了!’
祝小芝忙提笔标注:’那就从南坡新垦的百亩坡田出粮。每亩产麦两石,扣去田赋还能余一百八十石,合着去年存的,够三十八人吃上一年了!’
虫鸣渐起时,账目终于理清。丘尊亭望着总计一千一百二十三两六钱的数目,眼角皱纹又深了几分。这相当于丘家全年田租的三成,但想到上月河对岸周家被流寇烧毁的粮仓,铜钱落袋的声响似乎也不那么刺耳了。
校场上蒸腾起六月的暑气时,丘尊虎摘下苇编斗笠,看着新打的长柄刀在日光下连成银瀑。三十八名族兵分作四列,随着令旗变换阵型,鹿皮靴踏起团团黄尘。
‘换装!’他吼声未落,两个庄丁已抬着木箱奔来。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牛皮箭囊,每个都烙着’丘’字火印。后排的丘小二盯着新到的复合弓直咽口水,去年冬天追剿马贼,他那把榆木弓就是在雪地里绷断了弦。
马厩方向忽然传来嘶鸣,丘尊虎转头看见丘尊农正带着人给战马换鞍,新制的棉布衬垫能减少人马损伤。这些细节都是去年冬夜围炉算出来的:每匹马每日食豆五升、草十斤,十匹战马全年就要吃掉六十两银子。

‘虎弟!’丘尊义小跑着递上竹筒,’南坡麦子收完了,晒场那边在过斗!’
金黄的麦粒在校场边堆成小山,丘尊虎抓起一把,麦芒刺得掌心发痒。这些粮食要装满六间仓廒,其中三间是专供族兵的。他想起上月暴雨冲毁河堤时,丘尊龙带着县衙批文征调民夫的模样,到底是一方豪强,能把官家文书当成军粮。
秋霜厚重这天,二十辆太平车吱呀呀碾过晒场。丘尊农举着账册清点:’棉甲三十八领、绑腿七十六副、冬靴……’寒风卷着枯叶扑在窗纸上,祝小芝呵着白气核对数目。今年光衣物开支就超支了十七两,全因丘尊虎坚持要给每人添置羊毛护颈。
‘少夫人,巡检大人回来了!’门房的话音未落,丘尊龙已挟着冷风跨进门槛。他解下猩红披风,露出腰间崭新的铜符,这是县衙新发的民团凭信。
‘大哥请看!’他将公文铺在丘尊亭面前,’按察使司核准咱们增配十张硬弩!’祝小芝的算盘立刻噼啪作响:每张弩机作价五两,箭矢每百支一两二钱……
暮色渐浓时,西北方向突然腾起火光。丘尊虎抄起长枪冲出大门,三十八骑顷刻间集结完毕。马蹄声震碎夜空,丘尊亭站在箭楼上,看着火龙般的队伍扑向二十里外的刘家集。那里有丘家最大的油坊,也是流寇最眼红的肥肉。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祝小芝把最终账册呈到正堂。黄麻纸上的墨迹尚新:
‘全年实支白银一千一百二十三两六钱,其中:
– 粮秣:麦粟六百石(折银二百四十两)
– 饷银:三十八人共四百五十六两
– 军械:二百一十三两
– 马匹:八十四两
– 官府打点:一百二十两
– 杂项……’
厅外忽然传来喧哗,丘尊虎押着三辆牛车进来,车上堆满缴获的朴刀和角弓。’这些送到铁匠铺熔了,能抵明年三成铁料钱!’他卸下沾血的皮甲,露出内衫上三道裂口,’得亏新换的锁子甲,要不这口子得开在肚皮上!’
丘尊龙抚着官袍补子沉吟:’刘主薄方才透露,县尊明年要在太皇河边增加巡逻壮丁……’。话没说完就被丘尊亭摆手止住,他望着院中操练的族兵,子弟们皮甲上的冰碴正在冬阳下化成水珠。
这些水珠让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流寇撞进丘家庄的场景。如今三十八杆长枪在校场列阵,枪尖寒芒比当年雨水更冷。他忽然觉得,这一千一百两银子,花得实在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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