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琮记》
民国二十三年的秋雨,比往年更早些。西北联大的考古队在渭河支流旁扎营时,乌云正从六盘山脊压下来。
六盘山
队长陆明渊握着罗盘的手微微发颤,青铜指针在雨幕里转得疯癫,仿佛要挣脱这八千年的沉寂。
‘陆先生,第三探方渗水了!’学生小张的喊声被雷声碾碎。陆明渊踩着泥泞奔过去,手电筒光束划破雨帘,照见夯土层里泛着幽光的碎陶片。那纹路不是常见的彩陶漩涡,倒像蝌蚪在云纹间游动,与他昨夜梦中所见竟有七分相似。
雨脚渐疏时,老向导马三爷蹲在探方边吧嗒烟袋:’这地界,老辈人叫它’龙窝滩’。先秦时有个虞部族,善驯龙耕云,后来……’他忽然噤声,枯枝似的手指戳向东南方山梁,’看见那九道土棱没?像不像龙脊?’
龙脊
陆明渊顺着望去,暮色中层层叠叠的黄土台地宛如巨龙蛰伏。他想起《左传》里’虞夏之苗裔’的记载,喉结动了动。当夜,他在油灯下重读《海外西经》,泛黄纸页上’龙鱼陵居’四字突然沁出墨香,恍惚间化作陶片上的蝌蚪纹。
第七日正午,洛阳铲带起一抔朱砂土。小张惊叫着跌坐在地——铲头挂着一个玉琮,通体沁着鸡骨白,四面雕满持钺武士,冠饰竟与三星堆青铜像如出一辙。陆明渊用羊皮手套托起玉琮,指腹触到内壁凹痕,心跳如擂鼓:’是铭文!’
当夜,考古队宿在村民马二家。火盆噼啪作响,陆明渊用拓包蘸取朱砂,在宣纸上轻敷。渐渐显形的不是甲骨文,而是二十八个诡异符号,像蝌蚪衔着麦穗在云中翻腾。马三爷突然跪地叩首:’是虞篆!我爷爷见过这字,在龙王庙的断碑上!’

次日晌午,暴雨突至。众人躲进山坳时,陆明渊发现崖壁渗水处泛着青绿。铁镐刨开腐殖层,整面石壁裸露出来——竟是幅丈余长的岩画!赭石绘就的部落图腾中,九条龙形生物绕日而舞,领头者手持玉琮,脚下麦浪翻滚如海。
‘陆先生快看!’小张指着龙首处,那里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铭文与玉琮如出一辙。陆明渊用放大镜细看,突然浑身战栗——第三行分明是’大虞仲康’!他记得《尚书》残篇里,仲康是夏朝中叶君主,可这岩画年代……
马三爷颤巍巍捧来祖传陶罐:’这是龙王庙地宫的东西。’罐底刻着同样的蝌蚪纹,陆明渊译出首句便如遭雷击:’癸未年秋,帝舜狩于渭……’窗外惊雷炸响,雨帘中隐约传来编钟声,混着马二婆姨哼唱的古老歌谣:’龙耕云,舜播谷,八千年不落日头……’
三日后,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第七号墓葬的椁板缓缓开启。青铜鼎内没有想象中的玉器,只有半把石镰和几粒炭化粟米。陆明渊正待失望,忽见墓主胸骨上悬着枚骨笄,笄头雕作龙头,口中含着粒米状玉坠。
笄
‘是龙衔珠!’马三爷老泪纵横,’虞人葬仪,以龙守谷神……’陆明渊用镊子取下玉坠,对着阳光细看,内部竟有星点金斑,恍如夜空中的大火星。他忽然想起《夏小正》记载:’初昏,参中,奠葵粟。’正是虞人观星授时的秘法!
虞人观里
回京火车上,陆明渊在日记本写下:’当玉琮与岩画相遇的刹那,我听见八千年前的风穿过陶埙。那些被史书抹去的岁月,正在黄土深处发芽。虞朝不是传说,是华夏文明未断的根系,华夏上下是八千年的历史。
窗外,残阳如血,将陇东高原染成赤色。陆明渊不知道,此刻的龙窝滩,九道土棱在暮色中泛起微光,宛如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
巨龙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