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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去来茶音》以“声音”为丝线，将武夷山茶山的晨雾、溪声、号子与千年茶史细密编织。作者随茶农老周穿行茶垄，从云窝石阶旁的山风溪响，到九龙窠母树的历史叹息，再到采茶季的山歌银镯声，让自然之音与人文之韵相互浸润。文中老周的掌故是点睛之笔，元代御茶园墙砖、民国守树人护茶的往事，让陆羽煮茶、朱熹论茗的典故有了温度。作者善用细节勾连古今，光绪茶票的朱印、止止庵的茶雨梵音，既见茶山的烟火气，也显茶魂的厚重。结尾以“茶汤里的茶音”收束，将季节轮回与岁月回甘相融，让武夷山茶的故事既有画面的鲜活，更有历史的余味（武夷山兰旺生）。
去来茶音
晨光初露时，我总爱挎着竹篓往茶山去。
茶垄间的雾气还未散尽，露水抚摸着布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浸饱了春意的棉絮上。
茶寮的老周常说：“武夷山的声响，得用耳朵贴着地皮听。”起初我不解其意，直到某个清晨，我蹲在云窝的石阶旁，听见山风掠过竹梢的沙沙声里，竟裹着溪水叩击卵石的轻响。崖壁上的凿刻声从摩崖石刻处传来，咚咚的节奏仿佛千年前匠人举锤的余韵。老周叼着烟斗，眯眼指向九曲溪的方向：“听，筏工撑篙的号子要响了。”
果然，片刻后一声悠长的“开排咯——”破开晨雾，惊起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那声音让我想起我初来武夷山时在星村码头上听到的艄公吆喝。竹筏顺流而下，筏头翘起如弯月，筏工的长篙点在岩壁上，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碎成金箔。溪流转弯处，竹筏撞开漩涡，筏尾拖出的波纹里，恍惚能瞧见旧时茶商押货的身影。
老周是茶农，也是半个“说书人”。他的竹篓里总装着陈年水仙和满肚子的掌故。他说，武夷山的茶香里藏着两千年的人声。宋朝的陆羽为写《茶经》来过这里，在止止庵的芭蕉叶下听泉煮茶；朱熹在隐屏峰讲学时，常让学生采茶制茗，说“格物之理，尽在一芽一叶”。有一回，老周从篓底摸出一块沾着茶渍的青砖，神秘兮兮道：“这是元代御茶园的墙砖，当年皇帝喝的贡茶，都是从这砖缝里焙出来的火气。”
我跟着他往九龙窠去。山路湿滑，石缝里渗出的泉水在脚边汇成细流。三百年的母树大红袍盘踞在断崖上，虬曲的枝干像老人暴起的青筋。老周抚着树皮念叨：“这树听过明朝茶工的哭，也闻过清朝商号的铜钱响。民国战乱时，土匪来抢茶，守树人抱着树干挨了三枪，血浸进树根，第二年的茶汤竟泛红。”我抬头望那苍绿的树冠，忽觉山风穿叶的簌簌声里，确乎混着几声遥远的叹息。
采茶季最热闹。天未亮，山歌就随着银镯的叮当声漫过茶垄。戴蓝布头巾的妇人手指翻飞，嫩芽落进竹篓的簌簌声比雨打蕉叶还密。“一采春尖二采云，三采岩骨化茶魂……”她们哼的调子，据说是从唐代的《茶酒论》里化出来的。有个叫阿秀的姑娘告诉我，她太奶奶当姑娘时，采茶要对着茶树唱《请茶歌》：“茶树娘娘开金口，赐我青山不老春。”现在年轻人都嫌老派，只有七八十岁的阿婆还会在清明祭茶神时，往古茶树上系红布条。
暮春的雨，来得急。我躲进止止庵的茶房，老道正在炭炉前焙茶。铁锅里的茶叶噼啪爆响，混着雨打芭蕉的嘈切，竟合成段奇异的韵律。老道说这是“茶雨梵音”，北宋那会儿，白玉蟾真人就在这屋里听雨参道。砂铫里的水沸了，他舀起一勺浇在茶饼上，热气腾起化作白鹤形状。“瞧见没？这是吕洞宾留下的茶诀——水要三沸，心要九转。” 
夜雨渐歇时，我踩着月光往渡口去。守筏的老汉蹲在岸边抽旱烟，火星明灭间，他忽然说起五十年前的九曲溪：“那会儿筏子还是青竹扎的，过险滩时得脱光膀子跳进溪里推。运茶的日子，整条溪都漂着茶末子，鱼群追着筏子啄食，翻起的浪都是褐色的。”
谷雨那天，我跟着采茶人上山。晨雾裹着茶香往毛孔里钻，露水把裤腿打得精湿。正午太阳最毒时，阿秀指着对面山崖惊呼：“快看虹桥！”只见水汽在玉女峰间凝成七色光晕，恍惚真有仙人踏虹而至。老周却说这是古时候的茶商发明的把戏：“早年间假茶贩子用染色的柳叶充茶，专挑日照强的午时，借虹光遮掩。后来被官府逮住，罚他们在虹桥下摆三年茶摊。”
下山的路上，遇见几个大学生在拍纪录片。穿汉服的姑娘捧着茶盏念白：“武夷茶道，承唐继宋……”我忽然想起渡头街拆迁那年，工人在老茶仓墙根挖出半篓光绪年间的茶票。泛黄的纸片上，“星村茶庄”的朱印依旧鲜红，背面还粘着干枯的茶梗。当时文物局的人说，这些茶票走过的路，比丝绸之路更曲折。
如今站在天游峰顶俯瞰，游船在九曲溪上拖出长长的白浪。老茶农们依旧黎明即起，背着竹篓穿行在茶垄间，他们的身影与宋元壁画上的采茶人渐渐重叠。山脚下新修的茶文化馆里，年轻人用投影技术重现“茶船古道”的盛景，而真正的茶魂，始终藏在大红袍母树皴裂的树皮里，藏在止止庵的晨钟暮鼓里，藏在老周烟斗明灭的火星里。
下山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历代茶客的脚印。恍惚间，我听见崖壁传来山歌的残响，转身望去，只见竹海翻涌，溪水长流。那些散落在茶汤里的茶音，终究会随着一季季新芽，在岁月里酿成更醇厚的回甘。
作者简介：
官锦程，2003年出生，福建光泽人，武夷学院22级汉语言文学系（师范类）学生。
编辑|李金鑫
初审|余婧晗
复审|朱劲波
终审|魏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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