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下午，数十位书友聚集在浙江图书馆曙光路馆文澜演讲厅，参加由浙江图书馆和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联合主办、钱报读书会协办的《清明上河图细节中的风华》阅读分享会。
这是文澜读书岛阅读沙龙今年的第24期阅读分享会，总第170期。本书作者、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教授杜恩龙以细致剖析和多方比对的方式，引领书友从中华民族艺术瑰宝《清明上河图》的画面中，去读懂宋朝，读懂中国。
认识宋朝的百科全书
分享会开始时，杜恩龙现场为书友们呈现了复制版的原大《清明上河图》，让大家近距离感受这幅5.28米长的鸿篇巨制的精髓与神韵。随着画卷缓缓展开，现场书友们如同时光旅人，穿越800年历史长河，搜寻着这份沧桑神卷中被忽略与淡忘、却早已成为永恒的一个个瞬间。
杜恩龙认为，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不仅仅是一幅绘画作品，还是一部认识宋朝的百科全书。他最近五六年一直在研究《清明上河图》，已经出了3本与之相关的专著，但仍觉得有很多问题没有研究透，很多谜团没有解开，因为它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了。
杜恩龙首先从微画入手，解读宋代绘画追求细节和写实的风气。他指出，宋代绘画对写实的追求，已经达到很高的程度。宋徽宗曾请他的御用画师画孔雀。画完之后，他指出画师画错了。画师不解。宋徽宗说，孔雀腾飞时必先举左脚，而画师都画先举右脚。画师听后，无不叹服。就是在这样细致到极端的氛围下，才诞生了《清明上河图》这样一件写实的绘画作品。《清明上河图》在5米多长的画卷里画了800多个人物，30多座建筑、酒店、餐馆、馒头铺，以及车马船只，太丰富了。我们在农耕时代所能看到的东西，这张图上全有。
杜恩龙认为，这样的画作太难得，张择端就是一个“人肉照相机”。他在800多年前的宋朝满街扫描之后，给我们留下这样的经典作品，无比珍贵。我们今天研究宋史，往往依靠现存文献资料，而图像证据却很少。《清明上河图》借助文人情怀，通过对社会生活和细节的再现，令中国绘画史上的绘画题材发生了一次重大转折。在此之前，中国画也有画人物的，但有的画皇帝，有的画神佛仙道，还有的画贵族，很少有人把画笔对准街巷里的普通百姓，且对每一个人都平均释放笔墨。这是从张择端开始的艺术新风尚。从《清明上河图》的画面里，我们可以看到活生生的、真实的宋朝生活。从这些生活场景中，我们可以体味古代中国的精神、文化、经济、社会状态。
多图互证的严谨研究方式
杜恩龙首先问了现场书友一个问题：《清明上河图》里画了很多器物，它们是什么？为什么这样说？他认为，研究《清明上河图》里的各种器物，必须采取多图互证的严谨方式。不仅要搞清楚器物的名字，更要用各种图文证据证明这个称呼。他认为，真正的命名应该是用器物在那个时代的名字去命名它，而不是用现代人的称呼来命名。
比如我们今天用的酒壶，在宋代叫注子。到历史文献中查找“注子”，可以找到很多资料，但查“酒壶”就找不到。因为酒壶是今人的叫法，注子是宋代人的叫法。我们一旦知道了《清明上河图》中器物的名字，就掌握了拆解它、分析它的密码。这不仅是一个名称问题，还是一个民俗问题。只有回到那个时代的语境之中，用当时的名称，方能开启深入了解其中文化、民俗与社会意义的大门。
诞生于宋代写实绘画的浓郁氛围之中，堪称中国绘画题材转变关键标志、内容丰富得如同百科全书一般的《清明上河图》，在器物名称之类的问题上至今仍困扰着研究者们。不过，这些困扰也成为今人不断研究与发现的动力之源，让我们在研究与发现的路上越走越远，不断获得新的灵感，取得创造性突破。
杜恩龙以《清明上河图》中解字铺的“解”字举例说明。一种观点认为是典当铺的意思；另一种观点认为是书籍铺，也叫街铺；还有的人认为是厕所等等。这些说法目前都难以定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找不到宋代权威文献证据证明，所以至今难解。
杜恩龙将《清明上河图》与元代的《西湖清趣图》等多幅画卷相互参照，又深入文献典籍探寻，更亲赴实地考察验证，指出《清明上河图》中虹桥两头的神秘装置仙鹤，并非测风仪，而是承载着深厚历史渊源的华表。他根据明代的《天工开物》记载的铸钱方法，证明中国古代钱币外圆内方是因为需用木棍插入其中固定来打磨钱币边缘。内方的钱币便于打磨，也便于后期穿成串收存。他还认为，中国钱币上不见皇帝尊容，究其缘由是因为皇帝是天授之子，钱币与铜臭有关，有损帝王威仪。
书友们感叹，一枚小小钱币，竟蕴含着如此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价值，真可谓小钱币里见大乾坤。
借鉴流传，伏脉千里
杜恩龙认为，历史文化的发展离不开借鉴与流传。《夷坚志》《西游记》《聊斋志异》都有互相关联，都引用了很多民间传说，使这些作品更引人入胜。于是，他借助于其他历史文献资料，以及同时代画家的画作，对《清明上河图》进行了有趣的研究。
他用南宋画家马远的《晓雪山形图》、宋佚名画家的《冬雪牧归图》等同时期画卷与《清明上河图》中牧童肩挑山鸡的画面对照，让我们看到宋代文人对山野情趣的悠然向往。用宋代佚名画家的《宫沼纳凉图》与《清明上河图》中多处卖冰、用冰场景对照，让我们看到，宋代已经形成从采集到储存再到商业化的成熟的冰制品产业。用《汉书·食货志》《乡言解颐》和一张来自荷兰的老照片与《清明上河图》中赵太丞家柜台上疑似算盘的器物对照，让我们看到这是放置铜钱的钱板子，并不是算盘。
杜恩龙教授的分享，令书友感到非常新鲜好奇，让我们懂得了，《清明上河图》从鲜活处来，落笔即是人间烟火；向细微处精研，灼灼光华在画幅间闪耀。
艺术作品的认识价值
文澜读书岛发起人劳月认为，杜恩龙教授对《清明上河图》的解读，对我们认识宋韵文化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他认为，《清明上河图》不仅是一个艺术精品，是中国长卷绘画的代表作之一，更是今人认识宋朝的一个桥梁。杜恩龙教授通过画中的50多个细节来分析宋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状况，具有非常重要的认识价值。
劳月指出，艺术作品一般具有两个价值，一是艺术价值。就绘画作品而言，可以从构图、布局、线条、色彩、人物等方面去分析，评价它的艺术价值。二是认识价值。通过艺术作品，让读者认识作品所在的时代。无论是中国传统小说“四大名著”，还是唐诗宋词，都具有不可估量的认识价值，让我们借助艺术作品认识那个时代。
他说，互联网时代是一个“读图时代”。4年前，文澜读书岛曾经分享过吴钩的《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那就是一本从宋画认识宋朝的书。和历史研究中从文字考据为主，转向田野考古为主一样，从同时代的画作中研究历史是一种更为可靠的方式。同时代的画作比同时代的文字记录具有更直接、更客观的证明力。
他认为，同是长卷绘画，《富春山居图》《千里江山图》等更具备艺术价值，而《清明上河图》则更具备认识价值。这就是今天研究《清明上河图》，阅读分享《清明上河图细节中的风华》的意义。
裹脚、御道、百工和建筑
阅读分享会的互动交流环节，更似一场知识交汇的盛宴。书友们踊跃分享了读书感悟，提出阅读中发现的不解之处。杜恩龙教授也一一耐心做了讲解，深化了书友对宋朝以及中国古代史的认知。
坐在前排的一位老者首先提出女人裹脚始于北宋还是南宋的疑问，并对《清明上河图》画面因为氧化而泛黄的现象提问，是否可以借助现代高科技手段进行原色复原？
杜恩龙回答，因为画面中人物较小，很难看得出是否裹脚。现有文献与文物证明，宋代皇室和贵族就已有女子裹脚之风，南唐李煜时代或许便是女人裹脚的起始点，但民间妇女的裹脚要晚许多。因为底层妇女要劳作，无法裹脚，直到明清，依然有很多大脚女人。至于《清明上河图》的画面问题，因为是绢丝画，画面的缝隙里落满灰尘，比纸画更容易氧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余辉先生曾尝试复原，仅在局部取得一点效果，并未进行整体的修复。
书友蒋琰去过河南开封，参观了《清明上河图》中的州桥遗址。她提出了关于纤道与御道的问题。杜恩龙解答说，纤道一般只有逆流的单侧有，绍兴柯桥的太平桥是典型的纤道。图中的虹桥桥下有纤道穿过，经过没有纤道的桥，就必须甩纤，把纤绳甩过去，这是一种高难度的手艺。因为赵构来到杭州是被金兵逼的，一直称杭州为“行在”，而不是首都，所以杭州的御街就比较简化，百姓也可随意通行，远远不及开封御道的开阔和严谨。
书友寿葛平关心的是宋朝百工百艺的管理和行业标准问题。杜恩龙解答说，宋代朝廷有专门的手工业管理机构，如兵器坊等。民间则有行会组织，并有同一类手工业集中的坊，如杭州的清河坊等。宋代的行会负责制定行业服务、用工标准，还代表行业与官府进行采购谈判，以维护行业利益。
书友章一峰是建筑幕墙设计师，他从建筑学的角度询问《清明上河图》中的宋代建筑与汉唐建筑的不同。杜恩龙说，宋代李诫的《营造法式》是北宋官方颁布的一部建筑设计、施工的规范书，是中国古代最完整的建筑技术书籍。宋代建筑斗拱比较大、粗，屋檐探出较远，原因在于当时的建筑均为土墙，屋檐探出可防雨淋，斗拱翘起为增加采光。
一场生动有趣的“图说宋朝”阅读分享会转眼就过去。书友们意犹未尽，纷纷表示回去要再一次认真阅读《清明上河图细节中的风华》，仔细体味宋韵风华，仔细体味中华文明。
本文摄影：寿葛平、尹健玲、余彩金、阮燕萍
本文短视频拍摄制作：沉言静思
文首题字：沈强民
文末篆刻：孙新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