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漫漫，说长吧，转眼少年已暮年，恍恍惚惚，人生如梦，一转眼就是一辈子，还没看懂人生这场戏，转眼就到了幕终；说短吧，年年复年年，春夏秋冬轮回转，斗转星移，日月星辰，岁月纷纭，倒让人觉得人的一生很长很长。在这纷繁复杂的人生路上，有过欢乐的暖心时刻，令人久久难以忘记，有过精彩的曲折故事，令人回味无穷，更有过痛苦的往事让人不堪回首，有过难以言说的人生故事让人不能释怀。不过，人生路途遥远，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人，都是一个人这一生的必然所遇，是一个人今生的不了尘缘，更是一个人这一生的必由之路。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纷纭世事，终将变成了这个人今生巨大的宝贵精神财富，值得在世及以后来世人们去思考，去玩味。人生没有白读的书，人生更没有白走的路。
一天下午，我干完活后，坐公交车返回张家堡人市，还想再找个活干一干。人市上人并不多，有坐在树下打盹的，有四人坐在一起打扑克牌的，还有的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一边聊天，抽烟，扯闲蛋，一边等活儿干的。我吃罢下午饭，准备再找活儿。当我转悠到凤城七路与未央路口时，看到道沿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正在摆放着一些纸张，不知他在准备作什么商品广告？我和其他人都觉得好奇，便围了过去，一探究竟。只见这中年男人，邋里邋遢，细高条个子腰微驼，脸上皮肤较白，嘴角胡子拉碴的，近处观察，见他皮肤白里泛黄，黄中泛白，缺血的样子，好像患贫血症。他凌乱的黑发较长，半年没理发的样子。他上身穿一件灰蓝色的旧中山服，破破烂烂，下身穿一条迷彩服裤子，两裤筒一个高一个低，不知是他的腿长，还是迷彩服裤儿太短，总之，他的穿着看上去与当时人们的穿着格格不入，十分滑稽好笑。让人感觉此人是不是个海外来客？！
人们把这中年男子围了起来，围观他摆在地上纸上的内容。我也挤在人群里，伸长脖子，看看热闹。
但见中年男子面前整整齐齐摆放了三排十二张八开白纸，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每个纸编有页码，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一共十二页。每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字迹工整，行楷结合，内容洋洋洒洒。伙计，这是你写的吗？有人大声问道。哎！是我写的，是我写的。中年男子操着家乡话应声道。我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不是关中道人。关中道分东府、西府人的口音，我来西安后听的多了，东西府人一开腔，我就能知道，讲话的人是东府的，还是西府的。东府人口言重，咬字重，声腔短而直；西府人口音较轻，咬字不太真，语速快，声腔短而后有拐弯。这男子也不是陕北的，陕北人，鼻音重发音略同西府的方言。既然是陕西人，他一定是陕南人。我的判断千真万确，从他摆在地上的字纸的末尾，即文章的落款处，我找到了他的出处：陕西镇安下庙乡五里沟村，唐生智。你写的挺真实的，小伙子，路在脚下，别怕！一切向前看……有位老者读罢唐生智的文章后，语重心长的对唐言道。尽是弄些驴日骡子白鼓劲的事！写的再离奇曲折有球用，谁让你小伙没好命呢？人生一场梦，过往一场空，以往的臭事就别提了，活在当下，挣钱才是头等大事……有位黑脸胖蹾大叔看了唐生智的文章后感慨道。
此时，人群议论纷纷，针对唐生智的文章高谈阔论，说东道西。唐生智人貌不扬，写的文章却是洋洋洒洒，似波浪起伏，曲曲绕绕，摄人心魄。统观全篇，这是唐生智人生的自传。主要写了他的坎坷人生经历。写到动情处，语言华丽，语句好比排律诗。写到曲折处，情节跌宕起伏，错落有致，扣人心弦，文章写的荡气回肠，让人感动不已！大概是讲唐生智家境清贫，父母归西，唐生智一人闯天下的光辉履历。唐生智靠自己勤奋努力，盖房娶媳妇，创业致富奔小康。后来创业失败，妻离子散，负债累累，奔走他乡。大家看了唐的自传后，激动不已，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有同情唐的，有奚落唐的，有看笑话的，有出谋划策的。有个高个子身着迷彩服的大汉，建议唐：你把文章摆在张家堡人市给大家看，真是没摆对地方。在这里看的人都是狗看星星一天明，都是穷撒烂娃的，没权没势的，看了也白看！你应该把你的大作摆到市政府门前，让那些官大人看看，看一看小民生活的不容易……说不定，你能走狗屎运一一遇见个包青天，给你抱打不平哩！另一位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大哥言道：球不顶，都是球不顶！都说有困难找政府，你真正遇到像唐生智这样的烂泥一摊，扶不上墙的货，找政府试试！？看政府不把你轰不出门才怪呢！那摆在这儿有球用哩？另一民工言道。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就唐生智的自传议论个没完没了，把唐生智冷落在道沿子上。
我蹲在唐生智身旁搭讪道：伙计，字不错，啥毕业？高一没念完，就回家务农了，唐无精打采的对我说。你的故事好曲折啊！我一边看着他的作品，一边与他拉闲话。是啊！一切如浮云，现已烟云散了。唐生智满脸愁云，不无聊赖的感叹道。种地，你不行，生意你赔本。咋么连老婆也被人拐跑了呢？我从唐的自传里提出一个问题来，想听听唐生智怎么说。原来，是她主动勾引的我，后来，又是她主动离开了我，唉！这女人，真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喂不熟的狗！唐生智一时来了气，牙齿咬的噔噔响。高中时，我俩是同学，又是同桌。她长的漂亮，我长的帅气，她爱看琼瑶的小说，看完了，又传给我看。于是，我俩常常在一起谈论读后感，谈着谈着，竟然触景生情，互生爱慕之意。后来，我俩坠入爱河，把学习当成了谝闲传！高中没念完，我和她就被赶出了校园。因为她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把我也揪了出来，报告给了校长。后来，我俩回到家，完了婚。她嫌没钱养活不了孩子，就去县医院堕胎了。
为了这个家，我千辛万苦，既种地，又经商。既种粮，又种中药材。哎，他妈的！种地，地荒，经商，贴本。政府鼓励我种天麻，说天麻价格高，行情好。于是，我东挪西借的，把家里分的地，还有承包了的十亩地全部种植天麻。他妈的！辛辛苦苦种成了，却无人收购。家里天麻堆成山，却换不来一分钱！在这艰难之际，我家又后院起了火。我的媳妇竟然背后地里给我戴绿帽子。她看我穷困寒酸，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于是，她又用自己的美色勾引后山沟村的一位在广州打工的小伙子。他妈的！他二人背着我勾搭成奸，我媳妇且怀了野种。趁我不注意，他俩乘公交车私奔了！我想找，人海茫茫，天大地广的，无法成行，只有暗自神伤！天麻当柴烧，债台逐日高，于是这般，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哎！我的命咋这么孬啊！你的自传挺有文采的！我随口夸了唐生智一句。这是我的真实经历，我笔写我想，自然而流畅么！听我夸道他，唐生智阴云密布的脸方才绽放成一朵花似的，露出了笑容。伙计，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给别人看，没有实际意义。你这样做，丢人现眼，自己暴露自己的伤疤，给谁看呢？！没有什么作用，只会自讨无趣，自受其辱。你这样摆摊，展示自己的自传，这只会给张家堡这些看客们提供了闲扯蛋的话题而矣。
我低声给唐言道：收起来吧！以后，在张家堡踏实卖苦力挣钱吧，有了钱了，才会有出路的！唐生智言道：是的！是的！老哥言之有理！听你的，以后只有在张家堡混日子了！
真奇怪！我拼命干活挣钱，钱总是不够花。因为我有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媳妇天天挂念着我的工资，隔三岔五，媳妇打电话向我要钱：给老人看病呀，买衣服呀，给家里置办东西呀，给孩子报名上学呀，买这买那呀！把我逼的像旋转的陀螺，整日里找活干活挣钱，但是，钱还是不够花，手头总是空空如也，攒不来钱么！我想，像唐生智这样的光棍汉一定会攒很多钱的吧！他也天天找活干活，一天挣个百儿八十的，一月无论如何也可以积攒下二三千元吧？！妈呀！当我问唐生智可否攒下钱了时，唐脸上泛出淡淡的红光：他妈的！挣着花着，就像猴子掰玉米棒子，掰一个撂一个，到头来，还没剩下一个棒棒子！那么，你把钱干啥了？我与唐生智相处一年多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工友。于是，我便好奇地问他道。抽烟，吃饭，打麻将么！有精力了逛逛窑子，把小娘子滋润滋润么…唐生智吞吐着烟圈，一身酒气，满脸志得意满的神情，看他乐得像个活神仙！……
大约在唐生智来张家堡的第二年秋的一天晚上，唐生智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传来唐有气无力的声音：伙计，来我的住处一下，我有事告你……几月没见唐的面了，我还以为他离开张家堡人市了，去到别的城市打拼去了呢！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令我惊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呢？我带着疑惑，上街雇了辆两轮摩托车，飞快来到唐生智租住在张家堡的临时的家。
伙计，把我送回镇安老家去吧？见面后，躺在单人床上的唐生智，开门见山的对我言道。咋么了？望着蔫不溜秋的唐生智，我问道。唉！张家堡的野娘们把我害惨了！你瞧瞧，你看看。说着，他扯下短裤，但见他的阴茎像个烂茄子一样，让人既恶心又同情。哎！谁让你小子不捡点哩！？我可怜他而责备他道。你不是说，张家堡到处都有你的老婆么？这下，看你怎么办？让老婆给你看病吧！……唉！伙计，再别取笑老弟了！我已问医生了，得了这瞎瞎病，没治了！我在张家堡就认识你一个好朋友，我想让你帮我找辆车，把我拉回老家去……
连夜，唐生智要求我送他回镇安。夜幕中，一辆小车穿街过巷，翻山越岭，从西安往镇安疾驰……
那年隆冬，唐生智终没熬过过年，撒手人寰，去了另一个世界。
作者：王金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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