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已出版散文集《故乡的女儿》、《追故乡》。

回天门皂市参观白龙寺,有幸是文化馆的馆长林静老师亲自为我们讲解,其间他说,每次去省里做文化工作汇报也或者开会,能感觉到上级文化部门非常看重我们天门。他说天门虽小,但文化很大。确实如此,石家河古城、陆羽故里、白龙寺,再加上这片土地上一直人才辈出,著书颇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偏见,我一直认为,家乡的干驿古镇那一片是整个天门最出人才的地方,有一段流传的顺口溜为证。其中有几句是这样说的,一巷两尚书,对面一天官,后座一祭酒。这位祭酒说的就是鲁铎,他是政治家、文学家和教育家。我只是这样以为,但还没有读到这些杰出乡贤们的作品。

很幸运,结识东莞天门商会鲁永刚会长后,我得到了他编著、出版的《鲁铎文集》。一翻开,就被他赠语签名的字体感怀不已,太美好了。

作为鲁祭酒的后人,永刚一直以祖先为荣,以祖先留下的这份文化遗产作为自身奋斗的精神导师。而且,他不是事业成功之后才有这份心思,而是自孩童起听了老人们讲的鲁公故事后就开始崇拜他,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便马上开始留意搜罗鲁公文集,2017年终于买到一本《鲁文恪公文集》研读。

2024年清明,永刚回到家乡祭祖,宗族前辈鲁忠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他家里珍藏着一本经三代人保护一百多年的《鲁文恪公文集》,他说自己已老迈,希望永刚协助出版这本书,传给鲁氏后人们学习和弘扬。永刚听了后,当即答应,后来又联系鲁鸣皋老师进行校对、断句、排序等。终于,由鲁公后人出版的《鲁铎文集》面世。永刚说,他作为鲁氏嫡系后世之子孙,在此盛世年华,不能让遗集沉睡于博物馆,唯有面世于众,仰望心慕,继承遗风,贡献自己微薄的一份力量,才是不负先贤不负春。

鲁铎(1461–1527年),字振之,号“东冈居士”,又号“莲北居士”,学者称“莲北先生”,晚年称“止林老人”。明代弘治壬戍进士,曾任庶吉士、编修、并奉明武宗之命出使越南,后升任司业,历任南北国子监祭酒。

《鲁铎文集》共有十卷,第一卷开篇即是赋二首,一篇《已有园赋》,一篇《已有园后赋》。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蓦地想起的就是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我无来由地觉得,鲁铎和苏子是一路人,他们的才情和个性很相似。随后在我细细研读这两篇赋的过程中,我发现鲁铎还和陶渊明是一路人,“已有园”就是老先生的“桃花源”,他们的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神似。《已有园赋》里说:“人生恒亦有涯兮,嗟世事之莫尽。往者幸于免咎兮,来者可诿于余分。”人生终究是有尽头的啊,可叹世间之事却永无休止。过去的岁月幸好没有什么大错,未来就交给命运去安排吧!既清醒,又超脱,是一位豁达而智慧的老人。

“苏橘山人既赋已有园,其客取读而意少之,曰,身退未忘君,里居犹思善俗,先生之志由是见亦。然自余亦园之梗概、人事、物情,不已略乎?愿请益而博我也。”这是《有园后赋》的开头,很有意思。鲁公说自己是苏橘山人,有故事,是因为种的一棵橘树死而复生,故为自己复号苏橘山人。

这位客人的话,有些刻薄,说他隐居不忘君王,闲情逸致仍然想改造民风。说他的“已有园赋”讲的不清楚,希望鲁公再作补充,让他进行全面了解。读到这里,我也就知道,正是客人的误读,才有这篇《已有园后赋》的诞生。

很精彩,确实详实,从其木、其果、其花、其蔬、其草、其药、其鱼等细节铺排,俨然一部小百科全书。中间穿插很多典故,就像庄子和惠子辩论。后来客人明白了,说:“小人得其事,君子得其理。”他把自己比作小人,说自己只看具体的事情,没有洞悉其中的道理。也就是说,不是鲁公写的不清楚,而是他太在意具体的事情,而没有去想事情所赋予的意义。小极么么,远入无涘。“么么”这个词可亲,在我的家乡,微小的事物,我们就说么么。

穿越明朝,与竟陵鲁公话桑梓

鲁公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人,他的四百六十四首诗作,题材很广。家人给在外的游子裁衣服,他说:“离愁身万里,宽窄定如何。”送别亲友,他说“平生忧乐心,万里随君去。”船在水中行,他说“行人自是怜乡土,望水看山总有情”。一道原泉两支流,他说“谁知万里分流去,到海还应有会时。”看到奇美的风景,他说:“愧无奇句可摹写,宛然失笑长风来。”他的诗句里,经常出现“失笑”、“孤笑”、“自笑”等词,人面对真正的大美时,是无法言说的孤独。

特别是其中的九十二首使交稿,是他出使越南时对一路上山川地貌、风土人情、艰难险阻、内心独白的记录,应该说非常宝贵。他有句诗这样写道:“平生多著作,仍刻使交篇。”可见鲁公本人也非常看重自己的这部作品。读者诸君若有心,细细研读,定会收获良多。

他的收录记、序、墓志铭、书、杂文、词等也不少。《陈侯重建竟陵城记》、《沔阳修城记》、《霁庵记》、《思齐记》、《襄阳府镇南楼记》、《素行斋记》、《止林记》、《送周治忠序》、《送贵溪尹杨一帘先生之任序》、《东冈鲁氏谱序》、《送张汝谐令六合序》、《送韩韶州序》、《刘母王淑人墓志铭》、《松坡郁公墓志铭》、《杨本仁墓志铭》、《与阁老论并隶书》、《与杨石斋阁老》、《与绍兴太守梁迁之》等等,这组篇章,《史记》风格、司马笔法,极有生活气息,从中可了解到鲁公的德高望重、文思磅礴,了解到当时当地的风俗人情,了解到江汉平原上的一些历史变迁,了解到古人的节操……

读《鲁铎文集》附录,感慨更多,那都是同时代挚友对他的评价。说他日危坐焚香,读《五经》《四书》,不肯言人短长及时政得失。虚心约己,清慎不渝,忧时济世之心每惓惓焉。说他中举人时,属远行,遇雪雨泥泞,夜止旅舍宿,伶马卒苦寒,即令卧之衾下。说他清贫,老师李东阳过生日,另一位同事来约他去祝寿,他问那人带的什么礼物,那人说两条头巾。鲁公说,那我也拿和你一样的礼物,去柜子里找,却没有。他想起来有干鱼,家人说已经吃了半条,鲁公只好拿了半条鱼去祝寿。说他住在乡下时,群盗揭竿,所过成墟,独相戒勿犯鲁祭酒村。说他清德清节,盖异数也。

鲁铎老先生是明弘治十五年也就是42岁时殿试考中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被翰林院遴选为庶吉士。44岁时,授官翰林院编修,参与预修《孝宗实录》。46岁时被赐一品朝服,授命为正使率团出访附属国安南。47岁出任国子监司业。48岁再三上疏乞求终养父亲和哥哥获准。51岁上京师。54岁再上疏乞养病,获批许暂回祭扫。55岁任南京国子监祭酒。56岁调任北京国子监祭酒。63岁再次以养病辞官,67岁病逝于天门。两年后,上赐谕祭,葬于止林,谥曰“文恪”。

国子监是朝廷设立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长。他说,为官的学问就是要经邦济世,而不是寻章摘句,背得几段子曰诗云,讲得几段圣贤典籍。这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人,有教育理想的人,他不可能不愿意做官。是当时的朝廷风气不佳,宦官扰乱朝政日益猖獗,鲁铎才决定辞官的。当然,也还有健康原因。出使安南时,鲁公46岁了,风餐露宿并危机危难,对他的身体伤害很大。离开官位后,他回到家乡,把教育抱负施展在了家乡的土地上。“梦野台书院”,“已有园”,是他的养老之地,也是他著书立传的地方,教书育人的地方。有他这面旗帜竖在这里,后生们不能不发奋。所以鲁铎之后的四百年间,干驿附近出了一百多名进士,做人做事做官做学问,都继承鲁公的高尚情操,这是稀罕的场景。

《鲁铎文集》是一本要长时间读的书,古人写作不像我们现在的白话文形式,可以说的很散淡很悠长。古人的语言精练,浓缩,都是精华,文思需要反复读才能逐步清晰。读鲁铎文集,除了政治价值、历史价值、思想价值、文学价值、地方文学的传承价值之外,我感触最深的就是他对大自然的亲近。古代交通不便,出使安南是在拿命拼,他是怎么超越的?就是一路上读书、欣赏大自然、创作,有时还和同事联句唱和。这种精神贵族的气质,使他能跨越一切逆境,顺利和蕃。

现在人看似生活富足,却大多不开心,有的还抑郁,我总感觉是和大自然的连接太少。裸露的土地、作物的生长、花草树木的欣欣向荣,河流的逶迤、山峰的旖旎等等,都不是无缘无故地存在,也不是和人分裂的,它们是来度化人的。走近它们、把它们当生命共同体接纳,我们才是完整的生命,才能在很多事情上举重若轻。

我读《鲁铎文集》,既感觉似在读苏东坡,也感觉似在读陶渊明,又感觉似在读屈原,还感觉似在读欧阳修等等,我感觉自己捧着的是一件真善美具足的艺术品。他学问高深、人格强健,挚友遍天下。他清廉为官,忧心天下,初心不改也随遇而安顺天意。我越读越觉得,故乡留有这样的著作,是故乡的幸运,也是我们这些儿女的幸运。

短短的阅读时间,我就感觉他的人品学识在影响我。至于是什么样的影响,我还要细细概括,在下一篇文章里说。让我们从热爱家乡的土地开始,再来爱这个世界。从阅读家乡人的作品开始,再来阅读整个书海。

《追故乡》里,有一篇散文《打水漂》入选了湖北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组编的七年级《美育》读本。

美育是一门综合性、实践性和发展性课程,可以提高孩子们的审美能力和人文素养。这篇文章被选入,我感谢编辑的慧眼,也由衷地为自己感到喜悦。在我的每一篇文字里,“美”是一个基本点。我很喜欢一句话:过审美的人生。

我想说,《故乡的女儿》,《追故乡》这套书,非常适合孩子阅读。

孩子们阅读这套书,从身边的衣食住行,风俗人事中读懂家乡,认识家乡,从小培养爱家乡、爱生活,格物致知,成人致美的高维情感,以及对家乡这片土地和人民的自豪与自信。对激发学生们立志成才,自立自强,形成健全的心智人格起到良好的浸润和陶冶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