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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纪行
（一）
晨曦朗然。
航班载着我们一行十多人，从咸阳机场起飞，前往福州。当年咸阳机场航线尚未全部开通，停机坪上只停有几架飞机，乘客也不多见，显得冷冷清清。
飞机在跑道上拐了几个弯，终于鼓努气力，在轰鸣中缓缓爬上云层。凭舷窗出望，云涛汹涌，无边无际。飞机像一只小鸟，在茫茫的天宇飘然云游。这让成年累月生活在烟火人间，幻想天宫奥秘的凡人，一时间不见了滚滚红尘，远离那嚣嚣喧闹，将自己置身于片刻静虚之中，委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天堂，真好。
九时零八分，飞机降落福州机场，把拥抱太空的我们又拽回尘世。天正泼着大雨，远近的山峦田畴，城池楼群，浸漫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安顿好住宿，翻阅当日《福建晚报》，得知闽北遭受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气象部门预报：未来两三天内，福建省大部分地区仍有大雨、暴雨或特大暴雨。不禁感叹中国之大，同一天下，半壁晴碧，半壁淫雨。
西安咸阳机场T5航站楼
初到生疏之地，一切都觉得新鲜，结伴去市内大街游览，数步之遥就遇见一棵气势不凡的大树，枝干擎天，苍劲蓊郁。树枝上生出的气根一条条纠结着扎进泥土，如虬龙巨蟒，展现出强大的亲和力。据说，这种树在福州于唐朝以前就大量自然繁衍，起源可追溯到两千年前。这些百年、千年的古树独木就可成林，成为福州的一大景观——当地人叫它们榕树，是福州的市树。由是，福州也美称榕城。一棵棵，一丛丛榕树，向人们诠释着顽强的生存能力和精神追求，象征着长寿与吉祥，也成为福州人的化身。
啊，榕树，这神奇的榕树，启迪和培育了福州人坚韧不拔的心性，厚泽载物的人格，志存高远的豪气，无愧为福州人灵魂之树。
（二）
翌日清晨，我们驱车前往泉州。
福州市已陷入一片汪洋，街道上洪流翻滚，小船在急流中划行，郊外的房舍、田地被大水漫灌。福州市紧急动员抗洪救灾。公路上水漫过轮胎，前行受阻，长长的车队被搁浅，堵车四个多小时后，方才缓缓放行。一路途经闽侯、福清、莆田、江口、仙游，于下午六时半到达泉州。下榻荔枝花园酒店，晚餐丰盛，皆为鱼虾等海鲜之类，不但养眼，确也可口。宿地近海，地面潮湿，夜里有蟑螂在尽情跳舞。
“半城烟火半城仙”精妙凝练了泉州的独特魅力。
次日一大早，我们沿着青石铺砌的街面漫步，看到街衢陋巷中竟然保留着大量古老建筑，与葱郁的榕树、刺桐树相偎相守，似乎在叙说岁月的沧桑。晨光中，卖早餐的小店摊点升起一片烟火，三轮车夫，各色人等都旋在那里吸溜着饭食。赶早市的女人们，服饰简朴宽松，大裙衫，阔脚裤，无论少妇老妪，后脑都绾着圆髻，皆插一朵鲜亮的花儿，招引得蝴蝶鼓翅儿旋飞，被誉为泉州“头顶上的花园”！她们肩挑忽闪忽闪的软担儿，迈着碎花步儿，上市出售鲜菜鱼虾。这渔家汲汲营营生活的情景，展露出鲜明的闽南风情。目之所及，能够眺见远处开元寺的双塔，从那里流淌出悠悠的磬声和袅袅的梵音。有不少僧民信众、各方游客表情庄重，前去礼佛。想那开元寺也是一处香火世界，一派泉南佛国气象。神祇与人群为邻，寺院与古城共存，实可谓“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泉州又称鲤城，拥有悠久的历史，要深入认知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就是一个最好的窗口。一座酷似扬帆起航的巨船一样的庞大建筑物呈现在面前，步入馆内，我们参观了三个陈列馆：泉州湾古船陈列馆，陈列着一九七四年泉州湾后诸港出土的宋代海船残体及其文物；泉州海外交通史石刻陈列馆，陈列着宋元时期宗教石刻；泉州外销陶瓷陈列馆，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陶瓷展品。流连其间，如同一幅宏伟的画卷铺展开来，让人融入古代泉州的繁盛和风华。
众多航海遗产，见证了泉州海丝文化的博大与灿烂，显现出泉州人海洋经济观念，和谐共荣意识，多元共生的精神，不愧为“东亚文化之都”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随着全球海洋时代的到来，二十多年后，泉州被列入国家“一带一路”和二十一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先行区。泉州将以新的姿态迈向不凡的征程，祝愿泉州劈波斩浪，扬帆济海。
（三）
告别泉州，出发去晋江。
沿途稻田葱绿如毯，池塘里荷花开得红盛，鸭群嘎嘎在河中游泳，冠覆如云的大树下，水牛在浓荫处悠闲地吃草。庄户人家以青石砌筑的楼阁玲珑别致，狗在门口静卧，小孩于竹床上嬉闹，鹅在床荫下歇凉。闲适怡然，一派南国田园风光。南地多山水，便衍生出有别于我故乡的地理、风物、人文、乡俗与情调。所谓大开眼界，无非如此。
在晋江，读不到当地的方志，又听不懂闽南语，只能耳逮音声，眼观天地。有幸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方才如雾初开，晓得了这里的大致情形。晋江历来人稠地少，地质恶劣，因着海水浸渍，田地盐碱严重，迫于生计，晋江人弃农从商者多。冬季随季风出海，船上载着生丝、茶叶、瓷器等物品下南洋做买卖；来年夏季又乘季风运回白银、香木、象牙和珠宝。每一次远航都是生与死的漂泊和决斗，有幸运发财的，有流落异乡的，有葬身海底的。我们去时，晋江刚刚撤县设市，扑面而来的是翻江腾浪的商品经济大潮，角角落落都在躁动。
去书店购得一本记述晋江历史的书，读罢让我惊讶、激动，一下子从晋江的外部世界走进其精神世界。晋江地处天涯海角，城市狭可插锥，但地萃灵秀，人出英杰，器藏弘深，大匠槃槃，有大格局、大气象。历史上出过十一位文武状元，十一位宰相，其卓荦不群，风华冠世者灿若星斗，有郑成功、施琅、曾公亮、欧阳詹、朱熹、俞大猷、张瑞图等。
这些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历史人物，构成晋江独特的精神文化。有人曾说：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就在于它有人文。晋江人文是智慧的结晶，灵魂的雄放，生命的腾升，历史的赞唱，它让每个踏进这块土地的人不得不叹为观止，仰而视之。
（四）
又到闽南的一个渔村小镇——石狮。明末清初，这里才渐渐有了集市，当地叫墟，有粮墟、鱼墟、牛墟、菜墟、布墟，每逢农历三、六、九日，人们去赶墟。石狮土地贫瘠，人均一分来地，生活难以为继，就靠海吃海，摇着小船赶海做生意。由是，海外华侨和港台胞族多达数十万之众。
甫进石狮，就被一片嘈杂喧闹之声围裹，到处在大拆大建，机械轰鸣，气浪滔天。车流如江上过鲫，人潮似川河走水。外地客商来这儿进货谈生意的特多，呼朋引伴，挤挤攘攘，大包整捆地趸。一溜溜、一串串摩托车和自行车改装的三轮车，在忙着拉客驮货。它们在街巷人群中见缝插针，狂飙疯窜，扇起一团团烟尘。真是不巧，一辆摩托车与我们乘坐的中巴相撞，司机与那驾摩托的小伙红脖涨脸地吵了起来，两个人都舌滑嘴溜，嚷了半天我们一句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石狮的女人比福州女人洋气，生得白白净净，大大方方，装扮时尚，头发或烫或披肩。烈阳下她们吮着雪糕，嬉嬉笑笑从我们身边闪过，流散出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潮润的海风吹动那鲜丽的纱衣短裙，翩翩如飞蝶舞蛾。
人在世间走，一时风云一时明，一时天涯一时程。在石狮，作为行旅者，心无负累，东往西去，信步由己。顺市区外围转了一周，见到的都是忙忙碌碌的建筑工地。一一探问，不是兴建占地四百八十亩的国际商贸城，就是投资十几亿建造的得辉国际商业广场，或是占地五百亩的高科技工业园区，还有我们不曾看到的两万多个建筑工程。心中感叹：石狮正在华丽转身，这是其历史上一次改天换地的变迁。建市五年间，它正由旧时孤独的海上出洋地向繁荣的商贸明星城市转变。游步顾盼间，不知从哪里流出一曲信天游来：“九月里九重阳，哎收呀么收秋忙……”这歌曲是那么耳熟，那么亲切，勾起远在异乡的我对黄土塬的眷念。相比之下，这里早已锣鼓开台，精彩纷呈，而故乡还居俗守常，安于一隅；这里已经商潮涌动，图谋宏猷，故乡还忙于走马参访，延颈企踵。
石狮的落日较早，我们想去逛夜市，领队者提醒：这里假冒货多，漫天要价，稍不留神，就被坑了，让我们多几分戒备。夜市尚存原始色彩，破旧简陋的人力三轮车已无客货可载，像火车一样连成一长串，用三轮车或手扶拖拉机拖曳着归去。拾荒者手里攥着一个带钩的钢筋，或背或挑着装满废品的大尼龙包，相拥着哈哈说笑。电石灯下的地摊上，摆放着三用机、录音机、录像机、照相机、计算器之类的“洋货”和各种新款服装，有的是仿造品，有的是走私货，有的是华侨带过来的舶来品，价钱都很便宜。这些新奇的东西吸引了我们，有人就问：“照相机啥价？”答：“四百六十块。”摊主看买主有些犹疑，问：“你开个价？”北方买主从来习惯于定价，生疏于砍价，便学着让打折：“四百块！”摊主忙说：“哎呀，你看我今晚还没开张，这么卖连本都不够啊，再加点！”当买主加个个把块，摊主便不无轻蔑地说：“好意思嘛，我这可不是一块两块的买卖。”当双方磨得实在不耐烦了，摊主慨然道：“拿去拿去，交个朋友吧！”最终以一百五十五块成交。于是乎买主纷纷解囊购置。同行中不少人在磨来砍去的价格论战中，东西越买越多，钱包越来越空，心里却很足兴。不只我们，但凡去南方考察、参观、旅游的北方人，没有不大把大把撒银钱的。可以这么说，沿海人的早富，也有北方人的付出。
告别石狮的那天中午，我们在十米多高、气势雄伟、英姿昂傲的石狮雕塑前留影。“狮者势能搏象，气可怖熊”，是这座新兴城市的城标，象征着石狮踔厉奋发的精神。
（五）
在闽南三角洲，有一块三面濒海的小岛——集美。
我们是去厦门路过此地作短暂勾留的。这里林木流翠，幽篁藏静，花簇飞红，碧波不兴，像一枚美玉灿灿然镶嵌于南海之滨，其娱目秀色牢牢系着游人的心舟。
集美原是一个荒僻的渔村，后来经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投资开发，历时多年，建成福建著名风景区——鳌园。鳌园内耸立着集美解放纪念碑，正面是毛泽东主席的亲笔字，苍雄遒劲；背面是陈先生的生平自传，文辞谦谨。鳌园广场有一长廊，两厢壁上有古今历史名人、神话故事、天文地理、民俗风情等浮雕，林林总总，包罗万象，蔚为“博物大观”。
令人更为感佩的是，如此弹丸之地，竟然建有五所高等院校、三所中等专业学校，成为莘莘学子修业深造，实现抱负的人文基地。
集美凝聚着陈先生的爱国热情和发展桑梓的赤诚精神。坐在鳌园玲珑的凉亭下，远看浩阔的自然之海，我就想集美还是一汪知识海洋，感叹陈先生的开阔胸襟和远见卓识。
有人曾说，若去厦门，必看集美。今日一睹，终生无悔。
集美是一幅优美的画，鳌园是一首绝妙的诗。
时间短，行程急，我却分外留恋。何以留恋？曰：被感动。
（六）
双足踏进厦门，即刻被这座海滨城市静逸优雅、从容自若的气度所感染。这里见不到石狮那样大拆大建、机械轰鸣、烟尘滚腾的忙乱场景，听不到石狮那般人声鼎沸，摩托、三轮车敲锣打鼓似的嘈杂声浪。宽畅洁净的街面上，绝无拥塞聚堵之象，狼狈忘形之众，闲荡者寥寥可数，让我奇怪人都到哪儿去了。偶遇倏忽过往的男士，皆衣着素雅，举止安详，悠然洒脱；若女士，则穿戴鲜亮却不艳乍，纤巧清秀，笑谈绵软，飘忽而去，遗香熏人。
厦门多树，大榕树绿云蔽日，木麻黄高触云霄，椰子树萧然秀丽，枇杷树繁果垂挂，相思树枝丫交错……丛林中，很少听到鸟雀啰唣。幽静中，有韶乐之音随海风飘移过来，悠悠长韵，让人心神犹入桃源之境。太阳西垂后，厦门迎来静美迷人的夜晚。这里濒临大海却听不到汹涌的涛声，墨色的洋面上灯火点点，是货轮，是渔舟，是客轮，是舰艇，杳不可知。天宇月光如水，街市灯光溢彩。屋廊下，生意人正在歇息，三五人围坐于小圆桌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悦色谈吐，烹茗倾壶，小盅吃茶，其轻松雅致之气，似茶圣降世。夜色渐浓，人流熙攘，或散心，或购物，或吃夜宵，人们在快节奏中忙碌了一天之后，恣意享受着优雅自在的慢生活。
次日，晨光明丽，我们乘轮渡去“海上花园”——鼓浪屿游览。登岛流目，巨石上赫然题刻着“鼓浪洞天，鹭江第一”八个大字。巨石被嶙峋嵯峨的怪石环合，累叠成洞，幽邃空豁，海风啸穿，可闻奔雷击鼓般的涛声。此虽弹丸之地，但繁英红肥，林莽蓊蔚，亭台楼阁掩映其间。那一栋栋欧美风格的洋房别墅，是当年外国列强划分租界地，设领事馆时的遗迹，揭示了鼓浪屿沧桑的历史。时代狂飙摧枯拉朽，换了人间，面前的景象夺人眼目：玲珑精巧的民居，墙壁上爬满青藤，庭院、阳台上摆满花盆，盛开着三角梅、一品红、灯笼花、海棠花、茶花，丛丛簇簇，层层叠叠，溢彩流翠。行道旁，曲径边，不知名的花卉开得热烈奔放，海风徐来，芳香袭人。
鼓浪屿多硕石，唯日光岩最高。绝壁上镌刻着“闽南雄风”“与日争光”“日月俱悬”“光复台”等擘窠大字。赤日炙人，沿着逼仄的小径拾级而上，游人拥塞，堵不可上。摩肩施力终达岩顶，迎浩浩天风，极目环视，大海浩渺，波涛静息，水天一色。皓月园、观海园、毓园、水族馆、大担、二担、圭屿、青屿诸岛尽收眼底。驻足之处，便是郑成功当年屯兵扎寨操练水师的地方。鼓浪屿的另一端，矗立着巨大的郑成功石刻雕像，仰首东望，傲岸海天，气宇轩昂，威镇寰宇。（后来得知，这尊雄伟的雕像为彬州藉雕塑家马改户夫人时宜的作品。）在日光岩北麓，踞山面海，建有郑成功纪念馆，馆内陈列室以实物、文献、照片、图表和美术作品，介绍郑成功的抗清活动，以及驱逐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开发台湾的历史。各界人士为纪念馆题诗、题词、题字，我仅抄录了三条题词：“三百年前遗垒在，英灵长共海涛还。”（谢觉哉）“开辟荆榛，千秋功业；驱除荷虏，一代英雄。”（郭沫若）“虫沙猿鹤有时尽，正气觥觥不可淘。”（蔡元培）题词歌颂了郑成功为收复祖国神圣领土台湾而建立的卓越功勋。
望着风光秀美的鼓浪屿，我不禁感慨：这里曾经承受过沉重的历史屈辱，更腥风血雨般翻卷过浩大的抗争风暴，涌现出无愧于华夏的英雄。我为鼓浪屿不朽而光荣的历史而自豪！
在厦门的东海岸，我们遥望金门岛。当年，为了粉碎蒋介石窜犯大陆的图谋和挑衅，毛主席一声令下，万炮齐轰金门，沉重打击了岛内反动势力的嚣张气焰。那是何等地威武雄壮啊！目睹当年炮战时的遗址和遗物，让人油然想及，实现祖国完全统一，是大势所趋啊。
两日后，我们飞往广州。
立足咸阳 面向陕西 走向全国
编 辑：宇星 | 审 核：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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