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所有省市中，山西最「表里不一」。
「表世界」是灰头土脸的古城，「里世界」却藏着中华文明的脉络和痕迹。
若不是《黑神话：悟空》一棒敲开了山西的「大门」，我们或许现在还不得而知，原来从盛唐到民国，53875处不可移动文物，28027处古建筑，以及他们所共建的文明现场，都在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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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山西，就像翻阅一部「活着」的中国建筑通史。每一根梁柱、每一块砖瓦、每一抹色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去。
如今，随着古建筑、雕塑与壁画的美学，渐渐打开了城市的「封印」，山西这才操着晋语骄傲的说：我们不老也不土，只是默默记录和保留着几千年从未断绝的的中华文明。
用古建的方式「翻开」山西，第一页就是那个在文字间宛若永恒，却正走向终局的大唐。
公元782年，安史之乱掐断了盛唐的最后一口「仙气」，诗人笔下如梦如幻的长安，早已没了李白笔下“万户捣衣声”的安宁。
可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山西忻州，五台山深处的僧侣和工匠正忙着一件大事，在地方信众的资助下，不知修建于何时的南禅寺大殿，正在被翻新、重修。
别看寺庙的规模不大，却承载着几世的香火与祈愿，所以匠人们用上了浑身解数。简练雄健的结构、硕大的斗拱、平缓的屋顶，尤其是深远的出檐，无不凝练着唐朝的美学特质。
修建好的那一刹那，匠人和僧侣们一定想象不到，远处繁华的长安会被铁蹄「碾碎」，几乎没留下一点痕迹。
反倒是这座青灯古佛的小庙，成为了现存最早的木构建筑。带着最后一丝盛唐的气息，在山西静静伫立了120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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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梁思成誉为「中国第一国宝」的佛光寺大殿亦是如此。
公元857年，唐朝即将迈入宿命般的终点，「一脑门子官司」的唐宣宗李忱，竟然在百忙中抽空恢复了佛教的合法地位。
有了皇帝的背书，五台山很快恢复了佛国圣地的活力，那座毁于唐武宗时期的佛光寺，也在京都女弟子宁公遇的重金资助，与高僧愿诚的主持下被重新修缮，再次发出了「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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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重修于晚唐，有官方资助的佛光寺大殿却继承了唐朝盛世时的建筑规范，相比南禅寺大殿，规模和气势更加宏大。
同时，殿内壁画、塑像、墨书题记一应俱全：彩塑庄重丰腴，气度恢弘、壁画虽残，但线条流畅，色彩沉稳、建筑本身的宏大比例与空间营造，也体现了唐代雄浑博大的审美。
可惜12年后（875年），曾写下“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率大军攻破长安，加速了唐朝的灭亡。
而远处重建不久的佛光寺，也渐渐隐匿于时光中，恰如帝国斜阳中的一缕余晖，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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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台山向北100公里，就到了山西的应县。
辽清宁二年（1056年），唐朝已是史册中薄薄的一页，一统北方的辽国正与北宋对峙。应州（今应县）作为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要地，承载着契丹人入主中原的野心。
在辽兴宗皇后的建议下，一座高67.31米，底部直径30.27米，主体材料为上万立方米华北落叶松的纯木建筑拔地而起。
时人称之为佛宫寺释迦塔，如今大家更习惯叫他——应县木塔。
作为世界现存最高、最古老、结构最复杂的楼阁式建筑，应县木塔彰显着辽皇室的国力与信仰，也代表着中国古代建筑技术的最高水准。
当年寻到这里的梁思成，摸着没有年轮，却好像扎根在此、生长在此的木塔，被震撼的“仿佛半天都难以呼吸”。
其惊人的稳定性、抗震性，宛若有神佛的加持，不仅长久地依旧守护着山西，还带着辽国短暂的盛世荣光，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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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山西中部，始建于西周宣王时期（前827年—前782年）的平遥古城，虽然历史悠久，可规模始终不算太大，在史册中也鲜有痕迹。
直到洪武二年（1369年），大水冲垮了古城的西墙，次年只能重建、扩修。一场灭顶之灾，反倒成了城市重生的开端。
明朝时，平遥是帝国加强边防水平的见证，几百年来，古城多次修砌砖墙，更新门楼，俨然有了成为大城的根基。
清朝中后期，古城又见证着封建史的最后一页巅峰。
随着中国第一家票号——日升昌在古城西大街成立，此后几年，票号迅速增加至20多家，平遥也成为了全国的金融中心。
巅峰时，一座座豪宅大院在古城内落成，市楼、城墙、庙宇等公共建筑设施，也得到捐资修葺。
它们一同成为清朝商品经济繁荣、金融业发展、地域商帮崛起的直接产物和物质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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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面提到的古建、雕塑与壁画，山西还留存着天台庵弥陀殿、镇国寺万佛殿、晋祠圣母殿、崇福寺弥陀殿、九龙壁、飞云楼等大量地上文物。
唐朝时的盛世余晖，辽宋金时多民族文化的交流、竞争与融合，元代宗教的鼎盛与宏大的艺术表达，明清城市商业文明的顶峰……这些原本只能在史书中窥见的过去，在山西忽然鲜活、生动了起来。
原来，文字书写的历史离我们很远，但在山西却很近。
山西这一两年能摆脱「又老又土」的标签，除了要感谢老祖宗留下的基础，还要特别鸣谢《黑神话：悟空》。
游戏中混乱、无序的神佛世界之所以成立，甚至改写了海外对中国游戏和美学的偏见，离不开藏在画面细微之处的小细节。
譬如“既见未来，为何不拜”的「极乐世界」、层叠的天宫楼阁，以及大量堪称奇观的神佛、妖兽，竟然大多来自真实场景。
据不完全统计，《黑神话：悟空》为了展现中国建筑、雕塑与造像的美学，共扫描了中国36个建筑古迹，其中高达27处来自山西。
所以进入山西，就像迈进了一座「众神之地」，仿佛漫天神佛都在此下凡，庇佑着这片土地。
位于山西省芮城的永乐宫，一众神佛便聚集于此。
三清殿的《朝元图》中，以南墙的青龙、白虎星君为前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28位「主神」，28宿、12宫辰等「天兵天将」，一同朝拜元始天尊。
每个人物高达3米，可谓武将骁勇剽悍，力士威武豪放，玉女天姿端立。神佛的服饰亦变化无穷，且线条流畅精美，颇有“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气韵。
为奉祀吕洞宾而建的纯阳殿，则以连环壁画的方式讲述着吕洞宾度化众生、游戏人间、融入八仙等故事。
进入其中，这位祖师好像正与众生喃喃自语。
图片丨小红书@浮春郷
位于大同的云冈石窟，又是一番光景。
作为北魏皇家工程，中国四大石窟之一，云冈有“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的记载。
虽然无法见证唐朝时石窟艺术的最高峰，但如今仍有45个洞窟，252个大小窟龛，居住着59000余尊神佛。
其中第20窟端坐着一位高13.7米的「释迦牟尼」，神情庄严，慈祥泰然。虽然手部与双腿风雨侵蚀，雕饰全无，但是姿态雄伟，气宇轩昂，兼备了佛陀“三十二相、八十种随形好”的特征。
「皇家双窟」的传奇性和精美程度毫不逊色。17.4米的云冈第一大佛，位于呈椭圆形、穹隆顶式的大像窟中，规模和气度极其宏大，且从头到脚均敷泥施彩后世敷泥贴金，更显法相庄严。
以连环画形式雕刻33幅释迦牟尼生平故事的第6窟，不仅是北魏佛教艺术叙事性巅峰，还兼具「云冈第一伟观」——
在14.4米高的双层塔柱上，四面雕立佛，四角配九层镂空象驮塔，融合印度支提窟与中国楼阁式建筑，宛若地上的「西天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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隰县的小西天与长治的观音堂，虽然规模远不及云冈，却也有自己的飘逸和俊秀。
观音堂堪称「悬塑密集度之最」，不足30平米的建筑中，有500余尊神佛「悬」在其中。
殿堂正中的佛坛上，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共乘神兽，背景悬塑十二圆觉、二十四诸天、十八罗汉，将工艺和美学都打磨到了极点。
借《黑神话：悟空》爆火的小西天，殿内雕塑千佛庵，有药师佛、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毗卢遮那佛、弥勒佛五尊主佛坐镇，十大弟子、六小沙弥、琉璃胜境、六欲之天、十大明王、天宫乐伎等塑像群映照左右。
可小西天最出圈的反倒不是神佛，而是犹如天宫再现的满殿悬塑：大佛龛上端的空中楼阁上，数不胜数的乐伎在天宫中曼舞飞绕，辅以梁枋的莲池、祥云，好像生出了“七宝莲池、天乐鸣空”之境。
「中国悬塑艺术博物馆」的赞誉绝非浪得虚名。
图片丨小红书@浮春郷
这些文物不仅是那个时代众生信仰的载体，更见证了中国雕塑、绘画、建筑的技艺流变与文化融合。
如今，只有「回到」山西，亲眼见到藏在古建中的漫天神佛，进入那个虚幻般的世界，或许才能打开那扇穿越时空的通道。
在「众神之地」，与其说是抵达仙境，不如说是回到了中华文明辉煌又底蕴丰厚的过去。
时至今日，我们之所以能看到5万余处不可移动文物，2.8万处古建筑，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文物发现与保护者。
从上世纪只凭文献与资料，深入山西寻访过去，终于在无人问津处抚摸了古建肌理的梁思成、林徽因。
到主持或指导了五台山南禅寺、佛光寺、朔州崇福寺、太原晋祠等数百处国保、省保单位的维修工程的柴泽俊。
到对玉皇庙彩塑等文物进行三维数据采集，实现了永久性保存，让后世也能窥见文明之光的尹振兴。
再到张勉朝等自发保护文物的志愿者和村民……
林徽因在山西灵岩寺
这些记录和保护「神明」的凡人，在守护了文明根基同时，还借山西的「木石史书」，让当代人在快节奏生活中找到了历史归属感和精神慰藉——
当《黑神话：悟空》让山西不为人所知的过去「重回」当下，甚至惊艳世界、当山西各个地上文物聚满了「朝圣」的人群，我们仿佛也踏上了一条文明的发现之旅。
沿着「守护人」的足迹，会发现满天神佛并非虚幻，它们的「神性」源于烟火人间、千年不息的文明根脉。此刻，随着文化、美学和意识的「苏醒」，它们也不再是冰冷的历史标本，而是无声叙述着华夏精神的动态史诗。
原来「众神之地」的终点，是扎根于大地的、生生不息的文明本身，以及荒草尘烟下，中华文化更坚定、更有底气的未来之旅。
与「谁最中国」一同进入山西的「众神之地」👇
编辑丨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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