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文明史上，总有一些人突破时代局限，以跨领域的卓越成就照亮后世，被后人景仰，明代朱载堉便是其中之一。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的《王子·乐律学家·科学家：朱载堉》（以下简称《朱载堉》）一书，从社会文化史视角切入，根据作者戴念祖教授40余年潜心研究成果，为朱载堉这位“被低估的东方巨人”立传，既唤醒了史料记忆，还原了历史真相，又厘清了学术脉络，堪称国内外研究朱载堉的集大成之作。
图1 《王子·乐律学家·科学家：朱载堉》书影
以史料为基：还原真实、客观的“王子科学家”人生。历史人物传记贵在求真、求实，《朱载堉》鲜明的特质便是跳出朱载堉过去只是被作为一位“儒家贤者”或“天才特例”的片面叙事，以扎实的史料重构朱载堉真实、客观、完整、全面的人生，以及“东方文艺复兴式的圣人”风采。
戴教授从明代宗藩制度大背景入手，第一章“宗藩与分封”将朱载堉的个人命运与明朝的时代语境相互绑定，为朱载堉父子日后的人生轨迹定下了基调；第二章“朱厚烷直谏罹祸”着重讲朱载堉父亲的坎坷命运，预示了朱载堉未来的人生结局，第三章再来介绍“朱载堉生平与著作”，据此道出朱载堉“席藁独处”受难17年的政治根源，彰显朱载堉“七疏让国”背后对皇室权力残酷争斗的清醒认识，披露他在险恶环境中求生存、实现个人抱负的超凡智慧，读者由此对朱载堉命运的跌宕起伏和人生的缤纷精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朱载堉》一书是戴念祖2008年出版的《天潢真人朱载堉》的修订本，书中对历史细节的考据尤为严谨、细心，既纠正了过往研究的谬误，又补充了鲜为人知的生活片段和细节。例如，通过校注《郑端清世子赐葬神道碑》，还原朱载堉“箪食瓢饮，幅巾策杖”的隐居生活；通过详解“七疏让国”，展现朱载堉痛斥钱财“为富不仁”，诅咒权势“狗畜生”，让出国爵后“日与二三田畯灌桑、牧豕”的亲民风范；通过详细考注史料，驳斥乾隆皇帝对《乐律全书》的无理攻伐和荒唐辟识。15岁的朱载堉目睹父亲被禁锢后，便以算盘为器、以乐律为志，在困顿中开启科学、艺术研究生涯；此时此刻，一个兼具皇室血脉、学者风骨和人文情怀的历史人物形象便立体、生动、鲜活起来了。
图2 《王子·乐律学家·科学家：朱载堉》作者戴念祖教授
跨学科视角：全景呈现朱载堉“作者百科全书式”成就。朱载堉既是乐律学家，又是数学家、天文学家、舞蹈理论家，单一学科视角和单一研究方法都无法解析、展现朱载堉多学科研究成果全貌。戴念祖教授凭借物理学史与音乐史学双重学术背景，用文献研究、案例分析、比较分析等研究方法，对朱载堉的科学、艺术成就进行了全景式扫描、解码，揭示了朱载堉各学科成就之间的内在关联：为了确定律管的音高，深入研究管口校正原理；为了校准历法，将乐律中的数理逻辑移植到天文计算中，尽显古代科学研究“文理交融”范式华彩。
在乐律学领域，戴念祖按“问题导向”梳理研究脉络：先点明“返宫转调”是中外音乐界几千年未解决的难题，再详述朱载堉如何以“新法密率”破局——通过珠算开平方至小数点后24位，算出八度内任意相邻的两个半音的音程均相等，并用亲手制作的“均准”和律管排箫对自创的理论进行验证。书中还收录有朱载堉的乐谱实例，解释他“依听众多少变调演奏”的创新，让抽象的律学理论变得可感可知。
作者还用众多的实例凸显朱载堉的实验精神和数理思维，打破“中国古代无科学”的学术偏见。在数学领域，朱载堉最早解决了等比数列求解问题，首创不同进位制小数换算；在天文学领域，他编制《黄钟历》，精确计算回归年长度，推算出北京地理纬度，精确测得洛阳地区磁偏角；在计量学领域，他关于历代度量衡制变迁的研究影响至今，测得的水银密度与现代测定值几乎一致。
《朱载堉》有关艺术领域的论述同样精彩。书中详解了朱载堉如何整合历代舞谱，创作出兼具规范性与灵活性的“舞学理论”。论及朱载堉的白描画和诗歌时，作者结合朱载堉“一琴、一缶、一吹、一歌”的音乐人生，推演艺术创作与科学研究在朱载堉身上的融合与统一。
图3 位于河南省沁阳市的朱载堉纪念馆
彰学者风范：深耕铸就朱载堉研究的权威之作。戴念祖教授研究朱载堉40余年，从1986年出版的《朱载堉：明代的科学和艺术巨星》到如今的《朱载堉》，书中不仅有学术观点的迭代、更新，更有学者“为往圣继绝学”的坚守，使得该书的权威性更具温度。
这种权威首先源于扎实的学术传承。在《后记》中，作者深情回忆恩师杨荫浏的教诲——杨老为传授音乐史知识，甚至追至洗手间不断为戴念祖讲解，此情此景，令人感动。作者还吸收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陈万鼐、美国北得克萨斯州卓仁祥等学者的研究成果，借鉴斯蒂芬《论歌唱艺术的理论》等论文，展现出学术研究的开放性。
这种权威还体现在与时俱进的修订里。40年来，作者不断补充新史料、修正旧观点、完善“朱载堉年谱简编”，增添“附录”和“人名索引”，为后续研究者提供线索和便利。
这种权威还体现了文化自信”。在“西方中心论”一度盛行的学术语境中，戴念祖教授以史料为证，确立朱载堉“十二等程律首创者”地位，并非是为了中国“争优先权”，而是为了还原中国古代科学曾经的辉煌。在戴念祖看来，朱载堉做出的伟大科学成就，证明了中国古代不但有科学，也有取得重大成就的科学家。
优秀的历史人物传记、学术研究著作，既能照亮历史，还能启迪未来，值得我们认真品读。有感于斯，谨填《忆王孙》词一首，以抒情怀，以示推荐：“郑藩席藁算声清，密率初成律管明。让国归田乐自盈，越千程，犹照琴台十二声。”
图4 朱载堉墓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