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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帖（15首）

文/张禹端

春分帖

春分，时间的利刃分割春色

白的渐显，黑的渐浅

多数人的春分

在惊蜇与清明之间完成

我的春分，则从

2018年8月28日开始

那天，一把手术刀划开腹部

取出我深处的黑

带着条弯曲的分界线

我踏上返程的动车，迎着光

种母亲

一块碑石插进土地

如颗锈钉扎进心

母亲的手茧陷进垄沟

上了天堂还得种进盐碱地

梦在风中干瘪

周围沃土铺满黄金

母亲居住地

油菜花的星光稀疏暗淡

黄花青叶不能相互接应

就像母亲黄不接青的一生

但她仍用指甲从泥土里

抠出一寸寸春天

母亲弯腰时脊椎的弧度

刚好装下半亩落日

清明雨一淋就低头的油菜花

是母亲笑到最后的弧度

水车

水车，转动日月

提高了水的想像

哪里需要，往哪里流淌

叮咚叮咚

这青春的乐章

饱满了田园的金灿

百车河不紧不慢

我的视野浪花点点

倒春寒

——人间事故报告

苍天不守规矩，就像

怀揣驾照，却违法驾驶的人

春天撞个趔趄

本该回暖的云絮

扑簌簌掉进异性领口

私章公用，留下变味印迹

倒春寒给三月裹上紧身衣

苍天也学人撒谎

把白茫茫的誓言

凝结成冰

倒春寒清点损失时

发现春天已破产

浆糊

父亲书桌上，灰白塑料瓶

装着白茫茫云海和黏糊糊的芳香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润肤霜吧

食指偷偷蘸上一团涂抹脸上

不一会儿，皮肤紧绷绷的

如贫困绷紧的童年

岁月的药方

菩萨不念紧箍咒的日子

学会了收敛锋芒

房前屋后的老树

年轮里藏着虫鸣与病痛

我把陪伴碾成药粉

撒在父母伸手

可及之地

让时光，慢些流淌

感情的孳息

堂弟录取中专那年

父亲从皱巴巴的钱包里

抠出二十元钞票

存进他心开的银行

如今每个除夕，利息准时叩门

水城春在保温杯里舒展成山

酒瓶吐出绵长年份

烟盒堆砌成糕点

存折夹层里，年轮正一圈圈膨胀

双重哺育

我曾是头吃奶的牛犊

一边贪婪吸吮乳汁

一边用头顶撞挤压乳房

汗水滤出乳汁

乳汁含钙，汗水含盐

金灿灿的麦田里，母亲弯腰拾穗

用浸润芒尖的汗滴，浇灌皱纹的沟壑

贷款记

银行是危崖边垂目的菩萨

掌心悬着接济的银钱

可菩萨低眉，三十年前

不曾俯看一粒尘埃的艰难

抵押半生积蓄，评估三代清白

请神，贡饭，烧香

半年才等来泥塑真身

指尖漏下四万元霜

冻僵所有春天

如今在方寸屏间

勾选几个虔诚选项

半小时便有月光淌入掌心

眼之河

岁月的泥沙，淤积眼底

河床，日渐抬高

泪水在风中决堤

漫过，堤岸的干涸

眼袋是两只沉重的麻袋

装满未及诉说的辛酸

皮肤松弛

如失去弹性的弓

再也射不出青春的箭

睫毛，岸边芦苇

荣枯中摇曳

夕阳搭着梯子的歪斜

摇摇晃晃，隐入天际

醉酒记

啤酒与杯盏对垒，较量重心的沉稳

牙齿轻启瓶盖，泡沫溢出人生的喧嚣

沿着杯壁，酒液倾斜，映照出蹒跚身影

人生的容器，似乎因此更加充盈

杯盏丈量着肚量与酒量的边界

酒瓶倾尽，躯体随之倾倒，醉眼朦胧间

世界在黑白之间摇晃

洗手间内，手捧西瓜，仿佛捧着一颗迷离的心

鸟儿不经意间，洒下一串絮语

“尿喝多了，啤酒就多”

包裹

荧幕里，女儿的笑，正从母亲唇边

一颗猕猴桃的绒毛上溢出清香

猫蹲在桌上

放大瞳孔，“要，要，要”

它替主人喊出未说出口的渴望

夜色中，母亲的身影

在水果摊与快递站之间来回闪动

将思念，打包成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包裹包裹着甜蜜

次晚，女儿拆开纸箱

咀嚼一口香甜。对话框

冒出一句话，“我收到十斤母爱”

蜘蛛布下天罗地网

蛛网为我把门，灰尘铺成地毯

墙上斑驳，雨的痕迹像旧日的泪

蝴蝶、苍蝇、蚊子，纷纷闯入

明争，暗斗，欲望在空气中膨胀

屋里的灯，睁只眼，闭只眼

冷眼旁观这场无声厮杀

满地尸首，无声诉说着惨烈

膨胀的欲望，却不知

蜘蛛早在暗处，布下天罗和地网

牛粪

有时很牛

鲜花拼命往上插

有时很粪

鲜花视之感染艾滋病

当黑夜开始发酵

土壤便分裂出两种属性——

一半是哺育的养分

一半是溃烂成病灶的病毒

渡与拖

我欲渡鱼上岸

鱼却想拖我下水

鱼在水中不怕雨淋

我在岸上时时担心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