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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笔为你写邂逅 素笔为己爱停留

我是爸最小的孩子。爸退休前，其实是没有什么人生感悟的。那时，他只过着快活热闹的日子。退休后，爸有很多感悟。所以从小我就明白：感悟是和痛苦成正比的。大痛苦有大感悟。小痛苦有小感悟。没痛苦，就没有感悟。

今天，我听说一认识的人要退休，我突然想起上大学时读金庸先生关于人生该怎么过？先生说人生就该“大闹一场，悄然离去”。我曾常常想：先生的大“闹”，大概是与热闹有关吧！有趣，有用，有想法，有做法，有价值，轰轰烈烈，有热情，有激情，有信念，有信仰，这才是人生的正确打开模式吧。

我也想起了老爸当年退休前后。

老爸退休前是一个酒鬼。歪歪扭扭骑着他的红旗自行车回来，后座架上夹一只烧鸡，是我童年中很温馨的一幕。每每说起这，家人总是有不同的感受。妈妈当然是厌恶极了爸的各种醉态，哥哥姐姐们也怕平时惹了老爸酒后算账，只有我心心念念盼着老爸又给我带回来好吃，虽然那个时候跟着老爸几乎下遍了周围的饭店，包括路边的小帐篷。

有一次爸喝太多，躺在炕上，紧挨着一摞整齐叠放的被褥，右手食指一直指着天花板慢慢转圈圈，不说话。我坐在炕上吃橘子。我吃一瓣，也喂爸一瓣，细心扯拽掉桔瓣上的丝络塞进爸嘴里，爸慢悠悠咀嚼后，用舌头将剩下的桔渣从嘴角舔出。我拿起放烟灰缸里。再塞一个。再拿！再塞。父女就这样紧挨着，慢慢吃。

老爸的酒肉朋友极多。常常是头一天晚上醉态百出，睡到第二天将近中午，又有人来邀请一起喝酒。妈妈拦不住。没外人的时候，妈跳起来慷慨激昂数落一番。有外人的时候笑脸相迎，给爸换上干净的制服，开始新一轮的忐忑与无奈。记忆里还有一幕，是找爸。如果哪一天老爸很晚还没回家，妈妈就会让哥哥们去找。妈妈一边骂着说怕爸爸醉死在哪个饭店门口，又一边焦急不安的找着，找回来还要给老爸喝很多米汤解酒。有的时候我会跟着妈妈也去找，月光，路灯，像探索未知的世界一样新奇。

日子就这样过着。富足且热闹。这是我的整个童年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时候爸爸没有什么人生感悟，他有的只是意气风发。

各种变故，爸爸48岁内退，开启了他后半生自主创业的模式。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地位，用一落千丈来说，似乎都不足以真实的表达。从前的热闹完全消失不见。终年冷冷清清。爸爸得势的时候，家里赶会似的，连叫花子都好多，正月里拜年扭秧歌的都一波连一波，就连过会时耍猴的都要来我家蹭一碗饭吃。爸说“人穷，不如鬼。”自此，直到爸去世，30年，爸只有一个爱好：挣钱。

爸50岁时选择养猪。他曾13岁跟着乡亲去卖席子，22岁去当兵，爸并没有多少种地养猪的经验。老爸识字也不多，我小时候常见爸拿着新华字典读《故事会》，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认字。不会就问妈。可爸在50岁拿起了各种养猪的书，引进了优质品种，有时偶尔还戴上老花镜问我。爸用食指指住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特滑稽。爸说“想做就做！甚也不要怕！不要提前自己吓自己。”爸自我激励了他的余生。而我，也在那个时候，有了大学梦，开始什么也不怕，渐渐向优生靠近。

我考上大学那年，师范开始收学费。爸去原单位小坐，原本只是暗自希望困难时期有人帮一把，没想到门房老杨说老爸已不是当年，闺女考上也供不起。爸没有一丝反驳，沉默回了家。三两天之后，故交们纷纷上门送钱助力。还多余出不少，爸选择恓惶人先退还。爸说“人这辈子，只有自己向上扎挣，别人才会帮你。”所以，漂泊孤单这20多年里，无论人生多么至暗，我千千万万次先自救。2009到2022年，只围绕“过敏”一个中心点。现在，零过敏原。这10多年，我屏蔽了所有的质疑声。一如老爸当年屏蔽了门房老杨的嘲讽。

爸创业过程摸索过不少路，在村里种过大棚菜。这次基本没带来任何经济转机。有人曾说起老爸当年多么雄心壮志，联运公司最火的时候老爸多么牛，一个人训话，好几百号人静悄悄听。爸说“穷了不要说肥时候，老了不要说小时候”。我常常想：我性格中的“不后悔、不反悔”也许也是来源于此吧。再加上妈妈是一名面对现实的标兵。

爸创业十来年后，家里重新熙熙攘攘。有一次暑假回去，我身上可能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吧，孤军奋战，兵荒马乱，活的真的好累。爸说“关住门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有本事”。在学校满工作量，兼代了15年家教，所有的事情，亲力亲为，但我没活成最终的祥林嫂，也没活成终生的骆驼祥子，我依然热气腾腾。抑郁焦虑过，下班后专注读书溜狗，三年，又自救回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可以是信念，可以是信仰！

爸老了，病了，弥留之际已不会发声。我请假回去陪爸，坐爸身边，爸看着我，又慢慢抬起他的右手食指，指了指卧室角落的落地音箱，让我唱歌玩去。爸最后一次把无声的感悟告诉我：快乐很重要。爸去了这两年，我办了KTV卡，有空就去唱，声嘶力竭，五音不全。

两年多了，第一次想老爸笑出了泪。

没了老爸，是后知后觉的大痛苦。这个大痛苦也让我有新的人生感悟：珍惜老妈，支持老妈的快乐！让老妈有尊严的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