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小蚂哥。这期我们来讲讲让常州近园闻名江南的文章《近园记》。

一个园林是否能出名,其最重要的指标是有没有大咖名人在园中雅集,而近园不仅有雅集,还一直持续了40多天,清初六家来了两位,可谓把牌面拉满了。

而雅集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杨兆鲁写的《近园记》。

《近园记》全文也就500多字,但却是由近园主人杨兆鲁创作,后由恽南田誊写勒石,笪重光撰写跋文,王石谷作《近园图》,这就相当于你写了一篇文章,一众顶级大佬亲情推荐,不出圈才怪啊。

那么这篇文章究竟如何呢,我们下面就来逐句详解:

有客过近园,谓予曰人生天地间,一身之外非吾有也,皆可以“远”名之。何况游目托迹之所,草木禽鱼至辽廓不亲切之物,与吾身何与?而子谓之“近”,岂不谬哉?

开篇就借用一位客人的疑问,提出“近”和“远”的概念,对“近园”的名字发起质疑。

这位仁兄说:“人生在天地之间,除了自身之外,其他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都可以用’远’来称呼它们。何况是游览观赏、寄托踪迹的地方,从草木禽鱼到辽阔的天地,这些不亲近的事物与我们自身有什么关系呢?而你却称它为’近’,这不是很荒谬吗?” 

这里说的“远近”思辨也是有来历的,《易经》中就有“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记载,啥意思呢?

就是说认识世界,会先从自己最熟悉的身体(近处)取材,再延伸到自身之外的天地万物(远处),用 “已知的自我” 理解 “未知的外物”。


比如我们中医中讲“心”常和“火”联系,两者都有温热的特质,而“肾”就多和“水”联系,两则都有滋养的特质,用自身来理解世间万物。这样一看,身体确实比自然近,叫做“近园”确实很奇怪。

那么园主如何解释呢,我们看下文:

予曰:不然,夫远近亦何常之有。

园主杨兆鲁说:不是这样的,远近又有什么固定不变的呢?下面,园主就列举了他认为的“远”、“近”。

性情骛乎远,则浮江河、陟五岳,且欲翱翔于凌虚之台,驰骤于阆风之圃者有之。

如果性情追求远方,那么就会浮游江河,攀登五岳,甚至想要在高台上翱翔,在阆风的园圃中驰骋,这样的人是有的。

骛,是追求的意思,上声下形,马奔跑都是有方向的,会朝着一个目标跑,所以就引申为了追求。

后面提到的“凌虚之台”和“阆风之圃”是两个典故,我们一一来说。

凌虚之台


凌虚之台指的就是凌虚台,北宋嘉祐八年凤翔太守陈希亮在后圃筑台,名为 “凌虚”,并请苏轼作文以记,当时才26岁的苏轼作《凌虚台记》。文中苏轼详细记述了凌虚台的修建过程,其中有一句很有画面感,是这么说的:

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

意思是:派工匠在山前开凿出一个方池,用挖出的土建造一个高台。台子修到高出屋檐才停。这之后有人到了台上的,都恍恍忽忽不知道台的高度,而以为是山突然活动起伏冒出来的。陈公说:这台叫凌虚台很合适。

此外苏轼还做了一首同名的五言古诗。可谓把排场拉满了,台名为凌虚,凌驾于虚空之上,可见台子是很高的,苏轼在诗中说:“不如此台上,举杯邀青山”,感觉登上台,就像和青山为邻,空间感油然而生。


详解《近园记》

阆风之圃


阆风之圃,原为阆风玄圃,这个出自《水经注疏》,记载昆仑仙境分成了三层,最下层名”樊桐”,中层称”玄圃”或”阆风”,上层为”层城”太帝居所。

下层的”樊桐”,就是原始森林,古木参天,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中层的”玄圃”或”阆风”是神仙的居所,奇花异草遍布;上层的“层城是太帝的居所。

从中很明显能看出这阆风玄圃是最像园林的形态,后世就把阆风玄圃代指仙境了。

你看,不管是在凌虚台上翱翔,还是在阆风玄圃驰骋,都是一种离自己、离日常生活很远的体验,园主认为,这些才是“远”。那么什么是“近”呢,咱们接着往下看:

予也,蒲柳也、鹤也。一亩之宫,可以栖迟偃息,禽鱼草木,皆吾陶情适性之具,又何远之足云?

而我,就如同蒲柳、鹤鸟一般(天性淡泊、不喜远游)。哪怕只有一亩见方的居所,也足够我栖息停留、安闲休憩;园中的飞禽、游鱼、草木,都是我陶冶情操、舒展心性的器物,又何必追求什么远方呢?

蒲柳

园主把自己比作蒲柳、鹤,“蒲柳” 即水杨,天性耐旱但质地柔弱,古人常用 “蒲柳之姿” 形容人身体孱弱或性情淡泊,鹤虽然常与 “高远” 关联,但此处明显侧重于 “独立栖息、不群聚” 的特性,强调自身喜爱独自隐居的性格。

一亩之宫,并不是指皇宫,而是古代对 “居所、房屋” 的统称,这里是说,居所狭小,只要能容园主陶冶情操就够了。

最后一句,道出了“近园”之意:

自抱疴归来,于注经堂后买废地六七亩经营相度,历五年于兹,近似乎园,故名曰“近园”。

意思是:自从我抱病辞官归来,在注经堂的后面买下六七亩废弃土地,规划营造、观察丈量,到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已经差不多有了园子的模样,所以给它取名叫 “近园”。

所以“近园”的“近”是有两层含义的,既是说理生活很近,又是一种谦虚,差不多像一个园林的样子,暗含主人低调谦逊的心境。

下面就简单了,也就是把园中的主要景色罗列的一遍:

其中为堂,则“西野草堂”也,不过三楹,可以宴客。其南则见一亭,前叠石作假山,后作小台,植牡丹数本。窗棂轩敞,表里相望。折而西,则竹深处,由此而进,题曰“药栏乘兴”。与左有“天香阁”,右有“安乐窝”。临池有“得月轩”,绿水沦涟,游鱼与波光上下,此予读书、吟钓处也。又折而北,则“秋水亭”,回廊匝绕,又北则“鉴湖一曲”。迤逦而东,过“虚舟”,入“容膝居”。渡小桥,则“三梧亭”,亭下有“垂纶洞”,石磴参差,古木蓊郁,亦城市山林小憩之所也。西南则“四松轩”、“欲语阁”。留片地为菊圃,园中之木高柳、竦榆、冬青石,楠山之海榴、紫薇、翠柏,枣、柿、梨、栗,桃李、桐桂之本,高下数百株。其花则蛱蜨、杜鹃、长春芍药,四时开落,约数十种。

我之前写过近园的文章,就是按照上面的顺序介绍近园的,这里我们就不啰嗦了,直接跳到文末。

介绍近园文章点这里:比苏州园林更低调!常州近园的「近乎成园」妙在哪?

最后,做一个总结:

虽不及东皋之别墅,鸣珂之盘涧,亦庶几寄吾身于一壑之内,而吾意悠然矣。壬子秋倩,虞山王石谷为余写图,因自记如此。青岩时年五十有五。

我的这座近园虽然比不上东皋别墅、鸣珂盘涧那样有名宏大,但也差不多能让我把自身寄托在这一方山水沟壑之中,而我的心境也因此变得悠然自得。壬子年秋天,我请虞山的王石谷为我绘制了近园图,于是自己写下这篇记文来记录近园。

(我)青岩此时年纪是五十五岁。

东皋之别墅,鸣珂之盘涧 这里并不是特指,就是一种对于古代名园的泛指,“东皋” 常指郊外田野,“别墅” 即古人的郊野别业,王维的辋川别业,司马光的独乐园都可以算是此前著名的别业,“鸣珂” 原指古代官员身上玉佩碰撞的声音,后常代指 “有地位者的居所”;“盘涧” 指曲折的山涧,暗指 “依山傍水、景致清幽的名园”。

近园面积很小,只有6/7亩,说只能容身肯定是夸张了,但也绝非大园。园主其实并不求近园像名园那样 “闻名、宏大”,只求它能成为自己 “寄身” 的小天地。

“壬子” 是古代干支纪年,此处 “壬子” 约为清康熙十一年,1672 年。“倩” 是 “请、托” 的意思,“虞山王石谷” 即清代著名画家王翚。园主人请顶级画家为近园绘图,再自己作记这才成就了近园名满江南的声誉。

最后一句的“青岩” 是杨兆鲁的号,他明确写下自己的年龄,让这篇记文更有一种 “人生半百、安享闲适” 的个人感慨,显得真实而亲切。

到此,《近园记》我们就拆解完毕了,虽然只是短短500多字,但却融造园历程、生活志趣与淡泊心境于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