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李津军||天津

《天津劳动保障》2002年第3期、《新广角》2002年第4期，刊登了笔者的《中国将来还会有工人吗？》，全文如下。

去年7月，天津市有关部门就应届初中毕业生的升学意向搞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有近90%的考生打算走上高中将来深造的路；而心甘情愿上技校的只有0.6%，在偌大的天津市，愿意上技校的初中生尚不足1000人。这就意味着时下人们的一种心态：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当工人。全国各地的情形，大抵也是如此。

之所以不愿当工人，肯定与社会和企业用工需求有关。这种现象自20世纪90年代就初露苗头，当时国有企业积重难返，开始大面积滑坡，用人需求逐渐萎缩，10多年来未见多大缓解。虽然三资企业的用工量逐渐攀升，但其需求总量仍是难以左右人们的价值取向。

从社会大气候上看，工人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影响，也呈“负面”发展趋势：“宁可当伺候人的服务员，也不愿去干又脏又累的工人活儿。”现时，人们选择职业的标准，早已变成“一高薪、二体面、三清闲”。于是乎，孩子们从小接受到学校和家长的引导，可能无一例外地是：搞“科研”，当“白领”，千万不能做工人。

《楚天都市报》2001年8月23日载文披露：我们的社会存在着严重鄙视工人的倾向，绝大多数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而不是读技校当工人。就连全国十大杰出工人王静侠也在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当工人，最大的愿望是让他搞科研，或当企业家。连全国顶尖级的工人都决心不再让后代当工人，还有谁愿意当呢？

据悉，在广州、深圳等地，技术工人早已是供不应求。1997年4季度的深圳，机械技工就已炙手可热。当时该市确定，车、钳、铣、磨、电焊、维修工等名列对外招调的“紧缺工种”榜首，而报关员、电脑录入、文秘等被列为“禁招工种”，美容师、金融等被列为“控制工种”。

上海劳动力市场的信息表明，越来越多的企业，尤其是一些科技型企业，对中高级技术工人求贤若渴。中国联通公司急需招聘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中级电工。但是，在行业的再就业中心里，他们却未能找到“意中人”。某职业介绍所所长预测，由于民营企业不断增加，一些有生产技能的，又懂现场施工管理的技术工人，将最受欢迎。

而现实情况却是，没有人愿意上技校，引发技校招生一年比一年难，技校做的是“无米之炊”。能够招生的技校，培养的也多是人们认可的“会计”啦、“文秘”啦，真正的技术工种很少有人问津。现在最为令人担忧的，倒不完全是人们的错误观念和行为选择，因为这终究是可以靠政策引导加以扭转的；即使是社会重视了，企业打算录用了，问题在于这方面的人才空缺十分严重，根本就没有人可招。天津某企业在劳务市场挂牌招收数名技术工，一周后未见有符合条件者报名，只有一两名50多岁的老工人前来咨询。深圳的企业曾在天津招收铣工，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可天津近年真是绝少有培养这方面人才的，只能是失望而归。河南一家外商，委托某投资服务公司，欲以月薪数千元人民币、提供食宿等优厚待遇，在某市招收一批从事数控机床、刀具刃磨、外圆磨床等工种的熟练操作工。负责此事的人员跑了多家企业无功而返。这些企业不仅提供不出人选，而且正普遍为这方面人才的匮乏深感苦恼。

一些业内人士指出，目前，全社会技术工人短缺和断档现象非常突出，由此造成生产技术指标难以保证，各种恶性事故时有发生，其带来的负面影响愈加明显。没有电工资格证书的人在管电、在架设电线改造电网；没有焊接资格证书的工人在焊接；没有建筑常识的人在盖房子；一场大火原本可以避免，如果当事人有基本的安全知识；一场倒塌事故也可以避免，如果焊接工人是技术工人，而不是门外汉。

目前，我国产业工人技术结构不合理现象愈加严重，技术水平显著下降，一线生产后继无人。据调查，近10年来，河南省技工人数占整个职工人数的比例下降了20%多；企业网中车、钳、铣工种的技术工人断层严重，30-40岁的技术工人几乎见不到，而“挑大梁”的是一批50岁左右的技工。记得1978年，针对“文革”10年造成的技术工人素质低下，国家曾下大力量实行“双补”，后来通过“比武”和评聘技师引导工人学技术、做标兵，使得工人队伍得到极大改善。眼下的情况比1978年还要遭，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人们经常抱怨国产汽车造型、性能跟不上世界潮流，不是我们的工程师设计不出来，而是工人生产不出来。因为，我们的高级技术工人极缺。在发达国家技术工人中，高级技工占35%，中级技工占50%，初级技工占15%，而我国上述3项数字分别是5%、36%、59%，而且整体上趋于老化。

众所周知，社会的进步、国力的增强、人民的安康，是要基于经济发展这个大前提的，而经济能否振兴与发展，除了要依靠科技进步、技术开发、人才战略以外，就是要拥有具备高超技术技能的生产制造工人。否则的话，即使有着顶尖的科研，领先的设计，对路的产品，而没有一线生产工人的加工制造，或者产品的技术指标和质量得不到保证，图纸根本不能转化成为价值，一切一切都是白搭。

大家知道，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需要各种各样各方面的人才。而这个人才的结构，应该是一个金字塔形状。科研人员是少数，技术人员稍微多一点，绝大多数的应该是技术工人。换句话来说，对于一个中型企业，有一个研究生就足够了，大学生可能需要百十个，而一线生产工人却要几千人；如果反之，肯定就是不合理的。“新世纪我国第三步战略目标的实施靠什么？人才！我们既需要数以千万计的高级专门人才，更需要亿万高素质劳动者。”

目前，许多有识之士对10年20年以后谁还来当工人的问题不无担忧。有的人甚至指出：如果我们还不注意加强对技术工人的培养，将来就要承担惨重的代价。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副主任王明达疾呼：“中等职业教育滑坡非常严重，已经到了一定要采取措施的时候了！”武汉理工大学博士生导师吴代华呼吁：“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将会影响中国经济发展，影响第三步战略目标的实现。”

北京师范大学原校长方福康说：“在德国，博士、硕士可能找不到工作，而职业学校毕业生失业率却不到2%。”好在国内形势正在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前两年，深圳出现了大学生失业，但是受过职业技术教育、拥有专业证书的人一般都能找到工作。技术工人日益受到社会和企业的青睐。随着市场的不断变化，重技能轻文凭的观念，逐渐代替了传统的重文凭轻技能的观念，在就业市场上树起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市场上对技术技能型人才需求旺盛，就业岗位多，工资待遇水平高，有些技术技能型人才出现多家用人单位争相聘用的情况。

我们最终要让科技型企业代替传统企业，我们必须重视现代技工的培养。加入WTO后，大量的外资企业可能夹带着大量的外国技工涌入我国。业内人士不无担忧地表示，到那时，目前硕果仅存的在岗技工，有可能第二次下岗。毋庸讳言，在产业结构调整中，产业技工已经失去了不少简单劳动的岗位，让（农）民工占尽了体力优势。而在以后的几年里，产业技工很可能会失去不少复杂劳动的岗位，让外国人乃至后来居上的（农）民工占尽技能优势。一句话，我们国家现有培养人才的机制和社会公众对人才的追求目标违背客观规律的现实，已到了非纠正不可的地步了。

2025年7月2日

插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