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重发

北宋官窑,由于烧造的时间很短,能保存下来又有幸面世的屈指可数,如凤毛麟角。关于北宋官窑的烧造时间,目前还没有比较统一的说法,多数学者、专家都比较认可南宋人顾文荐《负喧杂录》的记载,“宣政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即公元1111年至1125年,按这一时间推算,到北宋灭亡,也就十多年的时间。但也有学者、专家认为,北宋官窑的烧造时间可能要比文献记载的时间要早,比如唐建伟先生依据几件经量子检测的北宋官窑,其中就有几件是在“宣政间”之前烧造的,关于烧造时间的问题,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和科技检测的不断成熟,相信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北宋官窑是中国陶瓷史上第一个由朝廷主导的皇家窑口,也是第一个被朝廷垄断的瓷器品种,历来有“王者之瓷,社稷神器”的美誉。

下面鉴定和赏析三件北宋官窑,供读者学习研究。

第一,三件北宋官窑。
1、北宋官窑月白釉花觚。高23厘米,口径15.3厘米,底径10厘米。

北宋官窑月白釉花觚

月白釉花觚局部图

月白釉花觚口沿内侧局部图

月白釉花觚底图

2、北宋官窑月白釉扁四方贯耳瓶,高21.5厘米,口径7.7厘米、5.5厘米,底径7.8厘米、6.4厘米。

北宋官窑月白釉扁四方贯耳瓶

月白釉扁四方贯耳瓶局部图

贯耳瓶底图

3、北宋官窑月白釉蒜头瓶,高23.2厘米,口径3.4厘米,底径10厘米。

北宋官窑月白釉蒜头瓶(大宋官窑款)

北宋官窑月白釉蒜头瓶(大宋官窑款)

蒜头瓶局部图

蒜头瓶底图、大宋官窑款款识

第二、鉴定。

1、经验(眼学)鉴定:

(1)三件北宋官窑,器物原型来自古代青铜器,是北宋崇尚礼学之风在瓷器上的体现,符合北宋官窑礼器要义。
(2)三件器物釉面熟旧感强,釉面极其温润,极具老瓷釉面特征,老瓷器釉面的熟旧感,是数百年、上千年时光的印记,是时光的产物,目前仿古瓷做旧技术还仿不了。
(3)釉面光泽柔和,极其养眼,釉面虽布满土蚀点,但未土蚀釉面的光泽幽亮深邃,属老瓷釉面的典型光泽。这一点目前仿古做旧难度相当大,传统的做旧方法是酸洗碱烧,行家瞄一眼就能识破,有点技术含量的方法是烧造前加入消光剂,烧出来的釉面没有贼光,能迷惑不少人,但釉面新润感强,与千年时光自然老化的釉面有本质的区别。
据有关研究瓷器土蚀的行家介绍:古瓷自然老化腐蚀均为点腐蚀,根据电化学腐蚀理论,古瓷釉面的腐蚀与沉积会同时进行,当古瓷釉面某些薄弱部分被腐蚀的同时,而古瓷釉面某些未腐蚀部分会因硅酸盐离子的沉积反而会更加明亮。古瓷的自然腐蚀是以缓慢的电化学腐蚀为主,以低烈度的普通化学腐蚀为辅,所以古瓷虽有腐蚀现象,但仍会温润明亮,宝光四射。因为造假没有缓慢的电化学腐蚀过程,只有快速的强酸强碱化学腐蚀过程,所以不该腐蚀的釉面也被腐蚀了,釉面灰暗无光,死气沉沉,毫无灵动感。
(4)胎釉同步老化,底足瓷胎陈旧干枯,瓷胎自然陈旧感明显,何为自然陈旧感,你找一块清代的青砖和现在新烧的青砖放在一起,自己比较看看是不是一目了然。
(5)底足胎釉结合部的釉易被土腐蚀,已形成一圈腐蚀线,亦称钙化线(如下图)。这种现象,在众多的窑址出土和考古出土的底足都能看到,是行家鉴定出土瓷器的重要依据之一。
(6)三件器物鱼鳞纹开片自然天成,里外开片一致,浑然一体,与目前已知北宋官窑月白釉瓷器的鱼鳞纹开片完全吻合,说明其胎釉配方、制瓷技艺、烧成环境、在地下保存的时间等因素基本一致。鱼鳞纹开片技艺,自宋以后失传,元明清、民国仿不出,直到1980年左右,才攻克瓷器的鱼鳞纹开片技术,但在开片与釉面的浑然一体上还差异较大,如下面两图,就是近年仿制的鱼鳞纹开片。

当代仿鱼鳞纹开片盘

当代仿鱼鳞纹开片盘

(7)三件器物釉的玉质感很强,如同青白玉的质感,里外施釉较厚,釉质晶莹,与目前所知同类器物相同,而同类器物中,本人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徐先生、陈逸民先生的文章中展示的北宋官窑,具有无可辩驳的真实性,堪称典型的北宋官窑标本,具有完美的可比性。

2、100倍显微镜直视观察微观痕迹鉴定。

(1)釉面直视微观痕迹:

直视观察釉面,有自然土蚀坑洞,如蚁咬、如蚁洞,千姿百态,土蚀过程清楚,即坑洞与未土蚀的釉边沿,有一圈或一部分釉已被土蚀,但又还没有被土蚀掉,釉质已发灰、发白或发黄,与未土蚀的釉的颜色不一样,使釉面依次呈现出已土蚀(坑洞)、已被土蚀但还未被土咬掉颜色已发灰发白、未被土蚀完好的釉面这样一种动态的土蚀过程。做旧酸咬的釉面,只是密密麻麻的酸咬坑,没有洞,更没有动态的渐变的过程,且整个釉面玻璃质已遭破坏,釉面已死不灵动。

(2)底足胎釉结合部直视微观痕迹:

胎釉结合部的釉更容易被土腐蚀,釉的依次变化是;最靠近胎的一圈釉已有粉化或正在粉化,接着是一圈釉未粉化但釉质已明显向粉化阶段发展,再接着便是土蚀很严重、蚁咬、蚁洞更明显的一圈,土蚀的动态过程也更为明显,微观观察可见土蚀痕迹纵横交错,这一圈的釉几乎全被土腐蚀,肉眼已看不到完好的未被土蚀的釉面,但微观直视观察就会发现,仍有不少釉面未被土咬掉,釉面光感很好。

3、100倍显微镜斜视观察微观痕迹鉴定。

(1)釉面斜视观察:

斜视光观察,未被土蚀的釉面光洁如镜,完好如初,未受任何酸碱性化学物质破坏,如用强酸、弱酸做旧,斜视光下一目了然,可以这样说,斜视光观察釉面,是酸碱做假的克星,只要用化学酸碱类消光,都逃不过斜视光这一火眼金睛。

  (2)蒜头瓶颈部严重土蚀部分釉面斜视观察: 

蒜头瓶颈部正面

蒜头瓶颈部另一面

蒜头瓶颈部因流釉,形成薄釉的一圈,因腐蚀严重釉面已发黄褐色,斜视观察这部分釉面,在绿豆大小的釉面上,绝大部分釉面已被土腐蚀,但仍均匀的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完好如初的、光洁如冰面的釉,撇开其它鉴定要素,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肯定,这件器物是绝对的老,因为这一特征,仿品永远也做不出。 

(3)底足胎釉结合部斜视光观察:

斜视光观察底足胎釉结合部土蚀严重部位,发现众多极微小未被土蚀的釉面光感很好。这一点可以说是最严格的防火墙,是真品瓷器的铁证,这一点做假者恐怕永远都无法做到,肉眼看上去土蚀已经很严重了,釉也面目全非了,但斜视光下仍然能看到很多极小的未被腐蚀的釉面温润明亮,光泽如新。

综上经验鉴定和微观鉴定所述,经验鉴定的七条依据,三件北宋官窑具备出土瓷器和北宋官窑典型特征,微观痕迹自然可靠,具有不可仿制的多道防火墙,印证了经验鉴定的结果,鉴定结论是:三件器物为北宋官窑真品。

三件北宋官窑的鉴定和赏析

第三、赏析。

北宋官窑,开创了官窑制度,器型有三代遗风,技艺登峰造极,釉质追求玉的内敛雍容,成就非凡,自问世以来,就以其特殊的历史地位,致臻致美的艺术追求而卓然于世,闻名天下。

      首先,北宋官窑开创了官窑制度。

北宋晚期,朝廷自办官窑烧造瓷质礼器,以供朝廷祭祀之需,这一朝廷自办的窑厂,无论是组织形式还是产品的等级,以及皇帝的参与程度等,北宋官窑与明清的御窑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创了中国陶瓷史上名符其实的御窑,是中国陶瓷发展进程中的里程碑,这种创新的组织管理方式对后代陶瓷产业的发展意义重大,明清官窑正是继承了这一模式,把中国的陶瓷制造推到了世界之巅。

其次,器型有三代遗风

在北宋官窑的研究中,大家已基本形成共识的,即北宋官窑首创了瓷质礼器,器型蕴含三代遗风,创作原则是以古青铜器作为礼义蓝本的。以上北宋官窑花觚、扁四方贯耳瓶、蒜头瓶,器型参照了三代及秦汉的青铜器型(如下图),北宋官窑创制的瓷质礼器,相比夏商周青铜器而言,虽然有继承有创新,但都根据三代遗法,注重有典有据,追求上合先儒疏义,下逮诸家图像,既讲究“形”,又讲究“义”,形义合一正是北宋官窑的精妙所在,这一礼器要义,直接影响到了南宋官窑的礼器制作。

博物馆藏商代花觚

台北故宫藏商代兽面纹贯耳壶

博物馆藏秦代蒜头瓶

这里仅列出三张青铜器图片,实际上,夏商周三代及秦汉青铜器的花觚、贯耳壶、蒜头瓶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北宋官窑的花觚、贯耳瓶、蒜头瓶也是多种多样的,由于制作材质的不同和礼义要素的加持,瓷质礼器自然要有所创新,形成了别具一格、符合朝廷祭祀要求的北宋官窑新礼器,这些瓷质礼器,以其器型优美,釉质一流,釉色内敛中庸,比例协调,大小适中而成为一代名瓷,享誉天下。

再者,技艺登峰造极。

北宋官窑是北宋时期制瓷技艺的集大成者,北宋时期,汝、官、哥、钧、定等名窑辈出,瓷器名品纷呈,瓷器制造技术已相当成熟,在这样的背景下,“京师自置窑烧造”,召集制瓷精英,在汝官窑、西窑、东窑等窑口技术的基础上,成就了北宋官窑登峰造极的技艺。主要体现在:

(1)瓷质礼器的创新。

北宋官窑的很多礼器瓷器,如各式花觚、贯耳瓶、蒜头瓶、八棱盘口旋纹长颈瓶、葫芦瓶、梅瓶、投壶、玉壶春瓶、双耳衔环瓶等等,这些瓷质礼器,不仅是北宋官窑的经典器型,而且影响并成就着南宋、元、明、清直至现代的相关器型,成为中国陶瓷器型的典范。

(2)内敛庄重的釉色。

北宋官窑吸取了钧窑厚胎厚釉的传统,摈弃了钧窑釉面的张扬和定窑白瓷的耀眼,吸收了汝窑天青釉的色调,创造了以天青为主色调,庄重内敛的釉色,偏青是为粉青,偏淡是为月白,窑内气氛的微妙变化,还会出现炒米黄等色调。

北宋官窑的釉色追求,比之汝窑的“雨过天晴云破处”的含蓄境界更高,追求的是一种实在又虚无,似色非色的内敛之色,“晨露未干时,隔沙望晴空”,这是什么颜色呢,淡淡的粉,淡淡的青,粉中有青,青中有粉,粉青一词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吧,史载宋徽宗崇尚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对釉色粉青的追求,也是宋徽宗皇帝内心“虚无”思想的一种外在表现。

(3)玉质感釉质的烧造。

北宋官窑釉质的玉质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中国所有瓷器中玉质感最强的,南宋官窑素以玉质感极好著称,但与北宋官窑的玉质感相比,仍有很大的差距。南宋诗人马祖常在《上京翰苑书怀》(其三)中赞颂官窑,诗云“贡篚银貂金作籍,官窑磁盏玉为泥”,“玉为泥”的意思是,官窑的釉是用玉做的,官窑的质地如玉一样细腻、光洁、纯净,品质极高,窃以为,马祖常是肯定见过北宋官窑的。

北宋官窑吸取了钧窑多次上釉的工艺,内外釉层厚度近于胎体厚度,吸取了汝窑的相关釉料配方,汝窑的釉料配方是有玛瑙的,在汝窑釉质基础上的官窑,玛瑙等玉石的比例应该更科学,据1980年成立于开封的国家级《仿宋官窑研究试制》项目组相关资料介绍,为了追求釉质温润如玉的乳光质感,在釉料中添加了上乘翡翠、玛瑙等玉粉,烧制出“釉色如玉,风格逼真,可与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院等收藏的宋官窑传世品媲美”的作品,从项目组的试制可知,北宋官窑的釉料成分也应该添加有翡翠、玛瑙等玉粉的,使釉质质感温润如玉,北宋官窑的胎釉料配方,烧成技术等技艺精华已随着北宋的灭亡而消失。

当代不管是1980年国家投巨资,集河南制瓷精英参与,历时四年,也仅烧造出与南宋官窑媲美的作品,还是后来的不少制瓷大师,穷其一生,也烧造不出北宋官窑的玉质感。

北宋官窑月白釉花觚局部图

80年代《仿宋官窑研究试制》项目组作品

80年代《仿宋官窑研究试制》项目组作品

近几年,仿宋官窑月白釉赝品大量出现,全国各地的古玩市场都能看到,很多藏家都收藏有类似仿品,并对外展示自已收藏的“宋官窑”,这类仿品的釉质与南宋官窑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与北宋官窑月白釉相比差别就更大了,仿品图片如下 :

现代仿宋官窑月白釉鬲式三足炉

现代仿宋官窑月白釉葫芦瓶

现代仿宋官窑月白釉葫芦瓶底图

仿宋官窑月白釉双耳衔环六方瓶

仿宋官窑月白釉双耳衔环六方瓶底图

以上三例仿品釉面温润,与古瓷釉面的温润感很近似,看不到一般仿品的贼光,也没有用任何酸碱处理过,有一定的杀伤力,让很多藏家吃药,这类仿品是在釉料中加入了氧化钛、氧化锆、氧化锌等消光剂,一出窑就是温润的,但细看这种温润,温润中隐含着贼光,釉面新亮的感觉依然在,没有老瓷的熟旧感,胎也很新,实际上是不难辨别的。在釉料中加入消光剂,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了,笔者2008年也买过这类仿品,感觉不对劲,拿去检测釉面化学成分才明白原来如此。

(4)把开片装饰推向新的高度。

本文鉴赏的三件北宋官窑,均开自然的鱼鳞纹片,鱼鳞纹也叫冰裂纹,器身无纹饰,但因鱼鳞纹片的冰裂状态,透明或隐约可见,使晶莹的釉面富有灵动感,使器物因冰裂而生动,与明清官窑的纹饰相比,无纹胜有纹,无声胜有声,这种因缺陷而产生的美感,令无数瓷人唏嘘不已。

有专家说,北宋官窑首创以开片为饰,这一说法应该不是很准确,大家都知道,汝窑是有各种各样的开片的,甚至还有专家认为,鱼鳞纹开片是汝官窑的重要标准之一,大英博物馆就收藏有一件鱼鳞纹开片的瓷器(如下图)。

大英博物馆藏汝窑盘

北宋官窑的釉质技术应该包含有汝窑的技术成分,北宋官窑的鱼鳞纹开片和其它形式的开片,应该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恰当些,在鱼鳞纹这个开片形式上,就目前的发现而言,北宋官窑确实是胜于汝窑,器物里外的釉层,开出自然均匀的鱼鳞纹开片,难度相当的大,但北宋官窑做到了,南宋官窑也做到了,南宋之后这一开片技艺就衰落了。
但是,我们无法穿越回到宋代去,不知道这一类型的开片,是出窑时就有了,还是出窑后慢慢形成的,或许是几十年、上百年后才形成的,这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毕竟瓷器的开片,有的是出窑时就有的,有的是出窑后经漫长的岁月中逐步形成的。
我们现在见到的汝窑、官窑的开片,毕竟是这些瓷器近千年后的样子了,现在谈北宋官窑的开片,是就其目前的状态而言的,所以,我只能说,目前见到的北宋官窑的鱼鳞纹开片,确实很美,裂而不破,若隐若现,不像鱼鳞那么规整,但比鱼鳞耐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然天成,随着器型的转折和釉的厚薄,自然随意的绽放着冰的裂痕,釉的美感因此而灵动,体现出瓷器片纹韵味的最高境界。

(5)产品如凤毛麟角。

北宋官窑因烧造时间短,年代久远,能保存下来又被发现的器物,少之又少,寥如晨星,加之产品被朝廷垄断,市面没有流通,器物随着北宋的灭亡而消失,或毁于战火,或四散于地下,数百年来,其踪迹极其难觅,偶有露面,也已被民间藏家收入囊中,世人难得一见,所以,如果你有幸收藏到一件北宋官窑真品,足以傲视群雄,步入收藏名家之列。

清代的乾隆皇帝,尽朝廷之力搜刮,典型的北宋官窑也未见一物,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有乾隆御题的那些北宋官窑,一直是有质疑的,因为它很像南宋官窑(如下图):

故宫博物院藏北宋官窑旋纹瓶

这一件故宫搞官窑瓷器展的时候我仔细看过,就釉质而言,玉质感挺好,当初专家如何定为北宋官窑的相关鉴定依据未见披露,真相到底如何,看来只能看以后的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