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秋光在山村凝成薄霜，

斜斜地照亮老屋的窗棂。

母亲缝补的针脚 在昏黄里游动，

像一条不肯安眠的银鱼。

线头垂落，仿佛悬着未尽的叮咛，

在寂静中微微震颤。

风起了，推着整坡的落叶，

向山坳深处迁徙。

每片叶子都承载整座村庄的重量，

飘摇，坠落，

在泥土上刻下幽暗的印痕。

它们曾怎样攀援过夏末的枝头，

吮吸过多少个清晨的露水，

如今就怎样演练着告别的姿势，

以旋转的弧线，

丈量从喧哗到沉寂的距离。

叶脉里干涸的河床，

是时光的拓片，

记载着所有被遗忘的晴空。

我数着光斑，一寸寸挪移，

如同丈量离家后消瘦的年轮。

这微光如此吝啬，

只够照亮门槛前那道浅浅的凹痕——

那是父亲拄杖伫立处，

被岁月磨出的泉眼。

他目光曾如何在此停驻，

望穿薄雾，

望成田埂上一道沉默的碑石？

如今只有藤椅空悬，

盛着半杯凉透的茶，

和无人应答的晚风。

当暮色灌满空荡的晒谷场，

所有名字都沉入寂静。

唯有风在篱笆间穿行，

翻动无人查收的地址：

在根须缠绕的深处，

在泥土温热的腹中，

在每粒微尘的间隙，

在每道裂痕的幽暗里，

都埋着未拆封的春信。

它们静候，

如种子在黑暗里校对时辰，

等待某次解冻的雷声，

将深藏的绿意，

重新译成大地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