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地域看，身为重庆云阳人的程德全和清朝小说《儒林外史》提到的徽州程家一点关系也挨不上，但曾经显赫后来没落的家族轨迹却是相似的。
程德全生于咸丰十年（1860年），那时候云阳的上级区划还叫夔州府。虽然家道中落，家风还在，父亲程大观是教书为生的秀才。作为家中长子，程德全跟着父亲读书，长大了也帮父亲教书，补贴家用。
光绪元年（1875年），川东大饥荒，原本四世同堂的大族程家迫于无奈只能分家。程德全原本正在考郡试，分家完成以后，家里只剩瓦盆竹筷和存粮，还有多病的母亲和需要照顾的年幼弟妹。
光绪四年（1878年），按当时约定俗成的婚龄，程德全成亲了，家里有了女主人秦氏帮忙操持，但生计还得硬头皮想办法，只能继续教书，后来连租房都被收回了，无处可去。秦氏观察地形，最后在山崖下筑棚居住，可以遮蔽风雨；有一年发大水冲毁窝棚，也是秦氏机警招呼家人逃脱。
后来母亲去世，弟妹长大能自立，程德全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光绪十六年（1890年），程德全决心做点事改变命运。他把家事托付给秦氏，自己出川。他是廪贡生，可以进京去国子监学习。
虽然换了地方也还是穷人，但程德全人穷志不穷，自己都吃不饱，还有心思关心国家大事，尤其惦记沙俄虎视眈眈下的东北。
不久，伯乐就来了。看名字和身份已经看不出是明末名将袁崇焕后人的旗人寿山推荐程德全去黑龙江瑷珲给黑龙江三姓（今黑龙江依兰）副都统文格当幕僚，后又入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幕府。虽然国子监的学业断了，总算不用操心温饱问题了。
大约光绪二十年（1894年），程德全被保举为安徽省候补知县，这时候才把妻小接来身边。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时任黑龙江副都统寿山奏调程德全重回瑷珲；次年（1900年）寿山赴齐齐哈尔任署理黑龙江将军，程德全随行，任黑龙江银圆局总董，兼办将军文案。
然而这一年赶上了八国联军入侵，东北也不得安宁。沙俄接连制造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又占领瑷珲，清军接连败退。
寿山任程德全为行营营务处总理，前往前线监军，到博尔多（今讷河县）时，正值讷谟尔河暴涨，波及数万难民，摩尔根（今嫩江县）已失守，兵不满千，也无斗志。程德全给寿山写信，说局面如此，主张请和。这时候寿山也接到朝廷议和的命令，就派程德全去议和。
程德全一天三次求和，只希望俄军暂停进军。俄军作为强势一方，都任性地拒绝了。程德全急了，当场拔刀要自刎，吓得俄军军官抓他的手腕制止。
争取到俄军同意不攻省城、不杀无辜、不掠财产后，程德全回到齐齐哈尔撤出军队及军火粮饷，准备依照约定，和平让城。
然而当俄军渡过讷谟尔河来到齐齐哈尔郊外后，俄军翻译姜某却撒谎说程德全设了埋伏，俄军因此发炮攻城；程德全急忙出城以身挡炮口，要求再谈谈，在他的恳求下，俄军停止炮击。为了获得对方的信任，程德全坚持留在俄军。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沙俄如果讲信用，前面就不会制造惨案了。俄军占领齐齐哈尔，寿山自杀后，俄军将领连年刚博夫就开始抢劫了。
沙俄的想法还很多：现在将军治所已在掌握，将军也死了，正好可以立一个听命于自己的将军，至于人选，现成的不就有一个？
然而程德全是不怕死的，坚决不接俄军给的印信，表示自己只能被朝廷任命，投江自尽，被俄军所救。
程德全还写信给沙皇，陈说自己只是外来人，苟且偷生，实在不能违背皇命擅自继任将军，而且寿山将军殉国了，自己极度悲痛，又怎能处理事务？并且为民请命，请求沙皇维护和平，体恤清朝子民，撤回军队。
沙俄知道程德全不吃硬的，就押送他去赤塔，此地属于东西伯利亚，是以前《尼布楚条约》划给沙俄的地方。如果不是途经呼伦布雨尔（今海拉尔）时因天寒患病，在接受俄国红十字会治疗后获释回国，程德全恐怕要成为苏武第二。
虽然免于客死，但程德全因此得了风寒病。
消息传开，程德全名扬朝野。
寿山死后，朝廷曾任命继任刚被召回的原吉林将军延茂继任，但因为义和团运动，延茂没有赴任，八国联军杀进北京，延茂抵抗未果，自杀殉国。
东北人觉得既然黑龙江将军空缺，就希望朝廷倾听呼声，配合一下，让程德全做一个真正的有朝廷背书的哪怕只是临时的黑龙江将军。
然而没那么简单，在朝廷眼里，一个没有资历的汉人凭什么突然被提拔为老祖宗龙兴之地的将军、掌握实实在在的兵权？
所以程德全只能给继任的将军打工。黑龙江、吉林的将军还是器重他的，一再请求朝廷重用。继任的黑龙江将军绰布哈其实直到后来另有任用调岗了都并未赴任，事务都是他人署理。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程德全被升为直隶知州，赏戴花翎，加三品衔；次年（1902年），吉林将军长顺委程德全任三姓办理善后交涉兼办筹饷缉捕事务。
又次年（1903年），因为沙俄迟迟不从东北撤军，日俄战争即将爆发。眼看清朝在东北的统治权威已经崩溃，实际掌权者慈禧太后也只能打破规矩，谁行谁上了。
慈禧太后召见程德全面试，很满意；为了确保自己没走眼，她还特意招待外宾，听到俄公使夫人也说程德全的好话，便下定了决心。
程德全被擢升为道员，又加副都统衔、署理齐齐哈尔副都统，就此突破了民族和资历的限制，成为了清朝第一个任职东北的汉族兵权官员！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程德全受任接替达桂为署理黑龙江将军，全权处理全省军政事务，不仅接了伯乐寿山的班，更是终于成为了清朝第一个血统和身份都是汉族的黑龙江将军！
程德全奏准由宋小濂接替周冕办理黑龙江铁路交涉事宜，并大力支持他经过一年多的反复交涉，最终宣布废除周冕与俄方签订的所有合同，重订购地和伐木合同，收回了不少原先丧失的权益：“不惟呼兰、诺敏、浓浓等河毫未拨给，而地段亦减缩十分之九。”在提高购地价格等方面，也有不少收获。
对外交涉这件事，程德全很有经验，之前就曾经多次奏请斩杀多名私通沙俄的翻译。他知道主动权在拳头硬的人手里，所以不硬碰，但也据理力争，能争取到十分绝不争取九分。
从当上齐齐哈尔副都统开始，程德全便上奏朝廷，大兴改革之风，开关设署，兴办教育，修筑铁路，统一钱法，开放荒地。为了推进政策，他积极推行新政，提拔正直能干的官员。
黑龙江发展起来了，朝廷的收入也增加了。
但是汉人不当黑龙江将军的规矩打破以后，黑龙江将军的设置本身作为规矩也差不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