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1311年-1375年),字伯温,浙江青田人,明代开国功臣,元末明初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被朱元璋誉为“吾之子房(张良)”。
其诗文风格兼具豪放与批判,兼具经世致用之志与哲学思辨,代表作有《郁离子》、《卖柑者言》等。
这首《扯淡歌》收录于《解人颐·涤烦集》,标题为“刘伯温扯淡歌”。
但学术界普遍认为,《扯淡歌》并非刘伯温本人所作,而是一首典型的托名之作。
因为《扯淡歌》语言通俗直白,充满民间口语化表达,与刘伯温现存严肃诗文差异较大;且诗中提及“后来大明取大元”、“我见世间扯淡人”,若为刘伯温所作,似不会以“扯淡”自况开国历史。
该诗通过罗列三皇五帝至明朝的历史兴衰,以“扯淡”消解英雄功业的神圣性,本质是对功名利禄的解构与对平凡生活的肯定,体现了乱世中民众对“及时行乐”的精神寄托。
《扯淡歌》
刘伯温
闷向窗前观通鉴,古今世事多参遍。兴亡成败多少人,治国功勋经百战。
安邦名士计千条,北邙山下无打算。争名夺利一场空,原来都是精扯淡。
解析:
刘伯温在窗前读史,感慨古今兴亡成败、安邦名士的计谋功勋,最终都归于北邙山下的黄土,由此得出结论:争名夺利最终都是一场空,都是“精扯淡”。
“精扯淡”以民间口语消解历史的严肃性,语言平实但直指核心。
这个俚俗词汇的首次出现,极具冲击力,奠定了全诗辛辣戏谑的风格。
歌曰:
老汉闲来无事干,胡诌几句将人劝。作了一篇扯淡歌,遗下留与后人看。
自从三皇五帝起,算来也是精扯淡。尧舜禹汤并桀纣,文王武王周公旦。
渭水河边姜太公,垂钓只用七尺线。扶立周朝八百秋,算来也是精扯淡。
孔子三千徒弟子,陈蔡绝粮遭困厄。临潼会上伍子胥,举鼎千斤救主难。
其后鞭尸楚平王,吴门曾把头来献。看了春秋这伙人,算来也是精扯淡。
吴国孙子作兵书,十二国出钟无艳。李牧廉颇共白起,每日南征与北战。
孙膑庞涓拜弟兄,刖足为仇结成怨。苏秦张仪与王翦,三人拨的天关转。
范雎远交近攻谋,天下六国都侵遍。至此一统属始皇,天下人民才不乱。
李斯赵高起奸心,又把秦朝纲纪乱。南修五岭北筑城,东填大海人人怨。
赢政死在沙丘城,鲍鱼混尸精扯淡。霸王会上起雄兵,范增早把计来献。
先到咸阳为皇帝,鸿门会上排筵宴。子房席间共陈平,二人定计扶刘汉。
项庄项伯舞双锋,攀哙军中救主难。汉王进了上褒城,张良烧了连云栈。
萧何苦将韩信保,筑坛拜将定民乱。明修栈道渡陈仓,席卷三秦真好汉。
九里山前只一阵,霸王自刎乌江岸。英雄彭越也遭诛,萧何又将韩信赚。
十大功劳化作尘,未央宫里吃一剑。看了西汉这伙人,算来也是精扯淡。
王莽酒鸠平帝死,二十八宿昆阳乱。光武七岁走南阳,后赴贼臣是苏宪。
暗走河北王郎子,赤眉铜马都杀遍。子陵垂钓得锦鳞,李广开弓能射雁。
看了东汉这伙人,算来也是精扯淡。再说三国许多般,董卓专权天下乱。
虎牢关上吕布能,又有三人能惯战。先主孙权共曹操,诸葛周瑜又神算。

赵云军中抱太子,翼德一声喊桥断。赤壁鏖兵用火攻,破了曹兵八十万。
吕蒙定计取荆州,庞统川中曾射箭。六出祁山吊伐勤,七擒孟获真罕见。
姜维九次伐中原,算来也是精扯淡。钟会邓艾取西川,司马又将天下占。
东晋西晋与齐梁,立破符坚兵百万。隋杨杨素韩擒虎,一阵又把江南陷。
再说神尧唐太宗,世民定政龙虎殿。李密绝粮金墉城,世充洛阳城池陷。
茂功敬请秦叔宝,美凉川上曾跳涧。仁贵东征道他能,黄巢杀人八百万。
存勖力大能打虎,朱温三杀焦兰殿。敬塘郭威刘智远,五代残唐又反乱。
世宗坐在汴梁城,希夷康节能会算。一汴二杭三闽广,宋朝太祖真命见。
先有赵普共曹彬,扶持太祖平江汉。真宗仁主作帝王,寇准韩琦定主难。
外有宋江与方腊,内有蔡京与童贯。徽钦北狩五国城,大金又把东京陷。
岳飞父子统雄兵,只为黎民当有难。秦桧朝中定计谋,三边害了忠良汉。
大元太祖领雄兵,世宗兴兵也不善。追赶金人至北塞,宋祚崖州君臣散。
只有忠臣文天祥,生不屈膝死不怨。后来大明取大元,天下丰登民不乱。
解析:
刘伯温以时间轴为序,从上古始,历春秋、秦汉、三国、魏晋、隋唐、五代、宋元至大明,列举代表性人物与事件,以“功业成空”主题贯穿始终。
他几乎囊括了中国历史上,到明朝所有朝代,每个朝代或人物只选取最具代表性的一两件事迹,每一段叙述的结尾,几乎无一例外地加上“算来也是精扯淡”或类似变体。
这是全诗最核心的修辞手法和思想表达方式,形成强烈的复沓节奏和标志化强化效果,反复强调主旨。
他仿佛站在历史长河的终点,以超然的、近乎上帝的视角俯瞰一切兴亡成败,不带过多情感偏向,冷峻地宣判它们皆为“扯淡”。
在叙述中虽然也暗含对暴君、奸臣、不义之战等的批判,但最终都归于“扯淡”的大命题下。
刘伯温以“典故接龙”的方式,将三千年历史浓缩为“功业成空”的例证。
它像一部快进的、充满黑色幽默的中国通史纪录片,用最俗的语言戳破最庄严的历史叙事泡沫。
区别于传统的咏古诗,这首诗的颠覆性在于,它跳出了“成王败寇”或“忠奸善恶”的传统历史评价框架,用了一个终极的、虚无的标尺来衡量一切,迫使读者反思历史的意义、奋斗的价值和生命的终极归宿。
再伟大的事业,在时间长河和最终的死亡面前,都显得渺小和虚幻。
我见世间扯淡人,我也跟着去扯淡。早晨扯淡直到晚,天明起来又扯淡。
挣的钱财过北斗,临死拿得哪一件?冷来问我要衣穿,饥来问我要吃饭。
有人识破扯淡歌,每日拍手笑呵呵。遇着作乐且作乐,得高歌处且高歌。
古今兴废奔波苦,一总编成扯淡歌。
解析:
由历史转入现实,从“评史”转向“观人”,以管理体系的视角融入“扯淡”群体。
指出世间多的是看不破的“扯淡人”(指追名逐利者),作者自称也“跟着去扯淡”,并形象描绘了这种徒劳。
“冷来要衣,饥来要饭”还原人生本质需求,消解“功名富贵”的附加价值,暗含“平凡才是本真”的意味。
从而提出其劝世箴言:如果有人能“识破”这首《扯淡歌》的真谛(指看破虚幻),就能获得精神解脱,从而每日拍手笑呵呵,倡导“遇着作乐且作乐,得高歌处且高歌”豁达的人生态度。
最后以“古今兴废奔波苦,一总编成扯淡歌”收束全诗,将三千年历史的“苦”凝练成“歌”,以轻松快活的态度来消解沉重,完成从“叹史”到“乐生”的升华。
全诗以“扯淡”为眼,通过解构历史功业、戳破名利执念,最终指向“乐生”的人生哲学。
它认为历史的兴衰更替、英雄的丰功伟绩、个人的争名夺利,在宏大的时空和最终的死亡面前,都失去了永恒的意义和价值,最终归于“扯淡”。
其积极意义在于破除对功名利禄的执着迷恋,劝人看透世相,寻求精神上的超脱与豁达。
其大胆泼辣的语言、深刻犀利的洞察以及独特的艺术魅力,使其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一首具有持久生命力的醒世、劝世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