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性格差异，还是仅仅我和张掌柜（网名）之间的个体区别，我很难理解他说的“为了能引领一方老百姓致富”而跨行进入农业的初心，也理解不了他自己还在坑里却一心想着“要为河南水果产业做点什么”的想法，包括今天举办这场会议的目的。
“我开会的目的，第一个是想带领大家致富，让农民劳有所得；第二个是想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精品，做品牌，种出河南特色。这都是我的梦想。”张掌柜解释道。他是河南温县一家知名古筝厂的老板，据说业务量在全国能排进前五，属于成功的企业老板。
建于2018年的弦昇农场
“去年农场的盈亏能持平吗？”按照我的逻辑，只有自己出坑之后才有资格谈梦想。2024年我先后两次到访他的果园，看到的结果和他的梦想是有明显差距的。
“不能。”张掌柜实话实说：“去年不能持平的第一个原因是该高价卖的时候我没卖，刚开始果商给过6.3元/斤的价格，我没卖，最后大面积是1.9元/斤卖掉的；第二个原因是调节剂的问题……”
“等于说你最后卖的价格还没有达到河南的平均水平（3~5元/斤）。”我去年在现场就看出问题了，虽然口感不错，但有明显的软果现象。这是果商们的大忌，远比张掌柜所强调的口感重要百倍。
口感好但有软果现象的“阳光玫瑰”（2024年）
“我们去年的口感还是好的，所有果商都认为好吃，但所有果商都不买。”张掌柜依然没有找到重点。
“去年软果是怎么原因？”我直击痛点。
“就是调节剂的问题，所有用氯吡脲方案的果子是没有软的，用噻苯隆方案的果子就容易软。”张掌柜说：“去年第一遍处理我是用氯吡脲的方案做的，做了之后老觉得小，在膨大的时候我又加了点噻苯隆，这就本末倒置了。所以今年我依然要坚持我的氯吡脲方案。”
小串形的“阳光玫瑰”芽变品种
我听得有点迷糊，搞不清楚究竟是哪套方案出来的果子更容易得到果商的欢心。但不管怎么说，2024年对张掌柜来说是个很大的进步了。从2018年的80多亩开始，到现在的200多亩，弦昇农场每年的亏损都在100万元以上，去年的亏损已经减少到60万元以下。
“’蓝宝石’砍了吗？”我想到另一个品种。去年我在弦昇农场看到最震惊的一幕是张掌柜买了50多台工业风扇，放在果园中吹风降湿，以防止“蓝宝石”变成“烂宝石”。
“没有砍，还有十二三亩。”
张掌柜种植的“蓝宝石”
“坚持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另一个不可理喻。一个从来没有给他带来经济效益的品种，他居然坚持了7年，还移了3个地方。去年听他说，要准备投降了，但他还在坚持。
“人这一辈子，坚持很难，放弃很简单。”张掌柜说：“包括’维纳斯黄金’苹果我也没砍，我非得种成了才砍，种不成不砍的。”
“别人是搞不成砍了，你是搞成了才砍。”同行的许涛（广东杰士农科浙江事业部负责人）忍不住插话道。
张掌柜（右）向同行介绍“阳光玫瑰”芽变品种的特征
“这叫功成身退，功不成身不退，一定要证明自己。”我笑着调侃道。如果抛开经济效益，我倒是挺喜欢张掌柜这份执着的。“但是，站在农民的角度，你自己都还在亏钱，凭什么带我致富？”
“今年’阳光玫瑰’只要能卖到2元多/斤我就能持平。”张掌柜依然自信满满地说：“一方面是我的技术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起码初中毕业了；另一方面，我作为一个企业老板，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个新的认知。这个认知就是随大流一定不会成功的，如果现在还在坚持种’阳光玫瑰’，一定会输得很惨。”
“你要把’阳光玫瑰’换掉？”我睁大眼睛问道，仿佛是第一次听他说出“放弃”两字。
张掌柜看好的“七星女王”
“因为时代在变，我们也要变。”张掌柜说：“你明年再来，不要再问我‘蓝宝石’还在不在？一定不在了；‘阳光玫瑰’两年内全砍掉，最多剩个20亩地，留着自己送礼。”
“准备换什么品种？”我处于一种180°急转弯之后的懵逼状态。
“做差异化，比如‘七星女王’，它早熟、口感好，上色我们今年完全突破了，在焦作地区是没多大问题的，它最大的问题是疏果。”张掌柜介绍：“我还看好一个’阳光玫瑰’的芽变，它颗粒大……”
会场上众人对新品种很感兴趣
不幸的是，在会议期间，我对在座的种植户提了一个忠告：假如“阳光玫瑰”你都没挣到钱，其他新品种你就不要考虑了，否则，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还特意点出，此忠告包括想为河南果业做出榜样的张掌柜。
“假如回到2018年刚开始干农业的时候，你觉得应该怎么干才能挣钱？”我把2018年—2022年定义为“’阳光玫瑰’的黄金五年”，值得大家去复盘。
“我一定会好好拜师学艺，但是这个老师我估计很难找到。”张掌柜讲起一段往事，2020年他找了一位网红技术大咖当技术员，结果名不副实，干了9个月就跑路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长野紫”的结果表现
2023年，他一年开车9万公里，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的葡萄产区，拜访他在网络上结识的各路技术大咖，学习葡萄种植技术。
“你这一圈跑下来，觉得哪几位大咖值得你拜师学艺？”我颇有兴趣地问道。
“没有，所有自认为是大咖的，他自己种得都一塌糊涂。”张掌柜不留情面地说：“真正的老师一定是在地里面，像我们这样亲力亲为搞种植的人。”
我有点苦笑不得。首先，我认同他说的网络大咖往往自己种不好的观点，只是没他说得那么绝对；然后，我看他就相当于他看那些网络大咖。张掌柜这两年在某音上也挺火，拥有3万多粉丝，但自己管得也不咋样。
张益豪（右）向客户了解产销情况（2024年）
“我见过有一些人，他们自己不懂技术，但跟对了人，而且执行力很强，这些人反而挣到了钱。”我举了一个河南南阳的案例，是九五公司的客户。他和张益豪（河南九五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私交甚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加入熟悉的技术服务团队。
“但是我看到的结果和你看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所有成功的案例你跑去再看一下，他一定有自己的思想在里面，他多少懂点种植技术的。”张掌柜说：“在焦作，也有很多九五服务的种植户是拿不到好结果的。不光是九五，所有的技术团队都一样，所以我对所有的技术团队是抱有成见的。”
“蓝宝石”的不同调节剂处理试验
有意思的是，张掌柜今年还是跟了一个技术团队，但只跟了一个阶段和一小部分，目的是想提升一下自己在调节剂和植保方面的技术，也想让自己的“小弟”看到他和其他技术团队之间是没有多大差距的。
“除了技术之外，你觉得怎么干才能在葡萄上挣到钱？”我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去拜师学艺，所有的坑只有他自己踩过之后才会觉得踏实。
“还有销售。”张掌柜说：“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想卖好货的果商找不到他想要的果品，想种好果的果农又找不到好的销售商。我想做这样一个组织来绑定两者的关系，相当于日本的农协。这是我今天组织这场会议的最终目的。”
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农业追梦人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前这位正值壮年的老板有资金，有梦想，能吃苦，肯钻研，擅总结……具备了绝大多数成功的要素，又踏上了“阳光玫瑰”的风口，却为什么拿不到令人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