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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塔山公园的银杏叶片落在青石板上，有人举着相机定格应天塔的飞檐，有人牵着孩子追逐嬉戏，鞋底蹭过路面的轻响，悄悄融进这片土地。当你低头凝视脚边的青石板，可曾想过——这层薄薄的路面之下，藏着跨越6000年的文明对话？

俯瞰塔山 | 徐涛

2024年至2025年，绍兴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塔山和畅坊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以“泥土中的实证”，揭开了深埋古城地下的辉煌篇章——从新石器时代的篝火余烬，到越国祭祀的神圣祭坛；从汉六朝冶炼的炽烈炉火，到皇家寺院的悠远钟声……那些只在《越绝书》《绍兴府志》中出现过的故事，如今都化作可触摸的“历史证据”，诉说着绍兴从史前聚落发展为东南名邑的漫长历程。

绍兴塔山和畅坊考古遗址发现越国高等级祭祀遗迹 | 绍兴发布

在塔山和畅坊考古现场，这片总面积约3600平方米、呈明显北高南低地势的发掘区里，考古工作者揭露出一处规模宏大的东周时期越国祭祀遗址。

截至目前，现场已清理的区域南北长50米、东西宽约42米，揭露面积达2100平方米。遗址自北向南清晰划分出祭祀台基、奠基坑、祭祀沟区域三个部分，构成一套完整的祭祀空间体系。

塔山考古遗址祭祀沟 | 绍兴发布

走到祭祀沟旁，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百余个印纹硬陶坛。它们半埋在土中，坛口还沾着编织物的残丝，仿佛千年前包裹祭品时未拆净的绳结。

祭祀用器印纹硬陶坛 | 绍兴发布

动物考古人员在沟槽内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分别标识着坛内鹿、马、牛、鱼等祭品种类。据初步统计，鹿骨在所有祭品中的占比超70%。

“这不是普通的埋东西，而是越国的高等级祭祀。”绍兴市考古所副所长罗鹏介绍说，从陶坛的堆放方式与相互叠压关系来看，初步认识这些遗存与越国高等级祭祀活动有关。随着清理工作推进，或许还会有更多陶坛与动物骨骼出土，为还原当时的祭祀礼仪提供更丰富的证据。

动物考古人员在沟槽内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 | 绍兴发布

此外，在遗址最南端，一处5米深的探沟里，一片叠压整齐的木质结构与四个排列规整的柱洞格外引人关注。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田正标推测，这些柱洞很可能是越国宫城的城门基址，层层叠放的横木则是城墙的基础结构。

“如果这一判断得到证实，塔山和畅坊遗址和稽中遗址将共同构成越国都城核心区域的关键点位，为我们重现越国都城格局提供考古证据。”罗鹏进一步解释，塔山可能是范蠡修筑越国都城时特意保留的山体，在越国人心中，它是都城内的“昆仑之象”。古人视昆仑山为神仙居所与王业成就之地，勾践将塔山当作“神山”在此大兴祭祀，实则是在宣告自己“争霸天下”的野心。此次发现的祭祀建筑遗存，极有可能与山川祭祀相关。

叠压整齐的木质结构 | 绍兴发布

站在发掘区高处眺望，塔山遗址与稽中遗址宛如两块相邻的“拼图”，在考古工作者的手铲下慢慢嵌合，揭开越国都城的“冰山一角”，既印证了绍兴2500年建城史的可靠性，也为绍兴古城申遗提供了关键性考古支撑。

千百年前，越王勾践或许也曾站在相似的位置，凝视祭祀的烟火升向天空；千百年后，我们踩着同一片土地，望见古城里的炊烟、河道上的乌篷船。绍兴人常说的“胆剑精神”，从不是书本里的空话，而是陶坛中的鹿骨、是疑似城门的柱洞、是这座山本身，一点点攒起了这份文明底气。

如果说越国祭祀遗址的发现呼应了越国建都的记载，那么塔山和畅坊遗址中的马家浜文化遗存、汉六朝冶炼作坊与南朝至唐、宋、元、明时期宝林寺基址的叠压关系，则揭示了绍兴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文明的“厚度”。从地下3米深处到地表，多个时期的遗存层层覆盖，完整呈现出绍兴数千年的文明序列。

在发掘区北部，地下3米处出土的夹砂陶釜、红陶罐与玉璜、玉玦，将绍兴城区的人类活动史上溯至6000年前。“在探沟内第11层到第14层地层堆积里，连续出现了马家浜文化遗存”，现场考古技术人员指着土层说，“证明这里曾是一处长期定居的史前聚落”。这些沾染着先民生活烟火气的器物，不仅改写了绍兴人居史，更将这座古城的文明起点向前推进了整整3500年。

考古人员正在进行发掘工作 | 绍兴发布

自北向南，在越国祭祀层之上，汉六朝冶炼遗址的发现同样震撼。五铢钱范、神兽镜范、博山炉范的集中出土，证实这里曾是声名远播的“会稽镜”的铸造工场。“这些实物证明，当时的会稽郡不仅是区域政治中心，更是东南地区官营手工业的重地。”

考古人员正在进行发掘工作 | 绍兴发布

遗址最上层，南朝至明代的宝林寺（后易名应天寺）建筑基址完整浮现。山门、双池、大殿的中轴线格局，与（万历）《绍兴府志》府城图记载完全吻合。出土的“晋太元”铭文砖、八角殿砖及青白瓷观音像等文物，更清晰勾勒出这座寺院“南朝初创、唐代重建、南宋鼎盛、明代废弃”的完整兴衰史。

《绍兴府志》部分影印 | 浙江档案数据库

6000年前的绍兴是什么模样？或许是先民种稻、伐木、筑屋的日常；或许是汉六朝工匠凝神雕刻钱范纹路的专注；又或许是南朝寺院里回荡的钟磬梵音……绍兴的“古”，从不是“断代”的碎片，而是6000年从未间断的文明传承。

考古发现的价值，不仅在于还原历史，更在于连接未来。在10月19日至20日召开的稽中遗址与塔山和畅坊遗址考古发现专家论证会上，专家们为遗址的后续开发指明了方向。

未来，考古工作将突破“单点发掘”的局限，以塔山、稽中遗址为核心坐标，在绍兴古城核心区开展系统性勘探。通过厘清越国都城的功能分区、路网结构与宫城范围，把零散的“考古点”串联成清晰的“都城格局面”，让越国都城的样貌更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同时，多学科协作将成为重点。通过对出土木构、祭牲骨骼、植物遗存的分析，以及对稽中遗址“会稽郡简牍”的释读，将进一步还原古代绍兴的社会图景，让文明细节更鲜活。

专家学者实地踏勘绍兴塔山和畅坊遗址 | 绍兴发布

正如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钱国祥所言：随着考古推进与价值阐释的深入，绍兴不仅是知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更有望成为实证长江下游文明演进脉络的关键性地标。而塔山和畅坊遗址，便是这部“文明史诗”中最动人的篇章之一。它让我们读懂绍兴的“古”，从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藏在脚下土地里、等待被触摸的千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