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 钟馗图 溥儒 ·

溥儒，姓爱新觉罗，名儒，字心畬，故而又称溥心畬，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溥心畬是清代恭亲王奕訢之孙，末代皇帝溥仪的堂兄，清亡后闭门谢客，以鬻画为生，并终身以画家闻名于世。鲜为人知的是，溥儒晚年喜做妖怪画，取得了很高的成就，魑魅魍魉在他笔下尤其可爱。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传说中“百鬼出动”的鬼节，推送溥儒笔画过的一些鬼。

溥儒画过一些鬼，这些鬼是作为配角，与钟馗相伴而出现的。传说中的钟馗因容貌丑陋，本应大魁天下，却因相貌丑陋而被考官除名，一时羞愤难当，便碰死在玉阶之下，后人便称之为钟进士。钟馗曾出现在唐玄宗的梦境中，帮玄宗捉住了恶鬼“虚耗”，玄宗醒来，便命吴道子画钟馗像。

· 钟馗图 溥儒 ·

钟馗像具有趋吉辟邪的功效。在民间的大量需求之下，钟馗像逐渐成为一种程式化的符号，其造型一般是红袍的男子，虬髯翕张，头戴幞头，脚瞪皂靴，手持宝剑，对着一只小鬼怒目而视，小鬼青面獠牙，头顶有两只肉角。但凡优秀的画家，都不会满足于这种程式化的制作。

钟馗本身也是鬼，可谓鬼中之王，历代的钟馗画像多侧重其凶猛狰狞的一面，嗔目欲裂，须发暴起，一个怒不可遏的凶神恶煞，小鬼则倒伏在地，瑟缩为一团，等着受死。溥儒画的钟馗，在程式之外注入了新意，在他的笔下，钟馗还原为人，而不是符号。

· 钟馗捉鬼册页之停盖望江色  溥儒 ·

· 钟馗捉鬼册页之鬼影入波涛  溥儒 ·

以《钟馗捉鬼册页》中的“停盖望江色”为例，钟馗行路，小鬼打着伞盖，行至高处，钟馗停下来望着江面，此处的钟馗不再是杀气腾腾的鬼王，而是寄情于山光水色的文士形象。再以《钟馗捉鬼册页》中的“鬼影入波涛”为例，钟馗追小鬼至悬崖边，哪知小鬼纵身跳入万顷波涛，钟馗双手拄着宝剑，站在悬崖边往下观看，似乎有着无可奈何的惆怅，钟进士可能不会水，才有了这一幕的尴尬。或许溥心畬在其中注入了自身面对时局的无力感，纵然是神明也有力不能及之处，这便使钟馗带有了几分夫子自道般的抒情意味，钟馗的红袍之下，是进退失据的身躯。溥儒还在一长卷中用朱墨绘制九个钟馗，形态各异，且有互相呼应之势，想必是钟馗的众多化身，这里的钟馗像个贪玩的孩子，正在与多个自我游戏，热闹之中透出落寞。

· 钟馗侍者 溥儒 ·

鬼王钟馗之外，各式小鬼也可成为画面的主角。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以画鬼而知名，曾作多种《鬼趣图》流传于世。溥儒一度深受罗聘的影响，溥氏的弟子启功在《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一文中写道：“我记得有一幅罗聘的《上元夜饮图》，先生的临本，笔力挺拔，气韵古雅，两者相比，绝像罗临溥本。”可见溥心畬在临摹方面下的功夫。罗聘的作品中有一类是以墨色画虚影，但见鬼影幢幢，模仿人的形状和动作，手舞足蹈，极尽欢腾雀跃之姿，却不见其面目，只有淡淡的黑影而已。

· 鬼影图  溥儒 · 

这种鬼魂观念，似乎是受到《礼记》的影响。《礼记》中有一段宰我和孔子的对话，孔子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按孔子所说，人死之后归于泥土之中，灵魂能从肉体中游离出来，再以“气”的形式显现出来，是为鬼影。溥心畬曾经以此法画鬼，还在罗聘的基础上增添了不少趣味。

· 鬼魅夜送礼车 溥儒 · 

· 鬼魅夜送礼车（局部一） 溥儒 · 

· 鬼魅夜送礼车（局部之二） 溥儒 · 

· 鬼魅夜送礼车（局部之三） 溥儒 · 

比如儒的《鬼魅夜送礼车》，图中有三辆礼车，皆由鬼影来押送，有四只鬼，皆是淡墨画出的黑影，题识曰： 

“明杨慎正德六年状元及第，官翰林院修撰，嘉靖三年谪云南，建魁星阁，时有鬼魅夜送礼车。”

这段文字说的是明代状元杨慎贬谪云南后，在当地建魁星阁，乃至惊动鬼神，夜间有小鬼送来礼车。虽是黑影，细节却交代得清楚，身子使力的姿态，乃至身上的衣纹和发丝，都清晰可见。第一车的鬼似乎力不能胜，手脚着地，爬着拉车，第二车的鬼身子前倾，牵绳在肩，奋力拉车，第三车是由两只鬼护送，前面的鬼用绳子拖，后面的鬼推车，值得注意的是后面这只鬼穿着短裙，似乎是一女鬼。务使其介于真与幻之间，方见得鬼趣。

· 画皮  溥儒 · 

在经过了漫长的游荡之后，人的魂魄逐渐有了人格化特点，出现了花色各异的鬼，在人间游荡，可谓作恶多端。溥儒的《画皮》是来自《聊斋志异》中的故事，鬼的造型借鉴了土佐光信的《百鬼夜行图卷》，可谓善于化用。

· 雪夜疾行图  溥儒 · 

还有一些鬼游戏世间，自得其乐。比如《雪夜疾行图》中有一大鼻鬼，脚踩滑轮鞋，双手各撑一根竹竿，做疾速滑行状，题识曰：“乌程山中有鬼魅夜出林，滑雪而疾行，势如风雨，食村鸡殆尽，村人聚逐之，后不曾见。”小鬼的周围一片空白，令人想到满山大雪，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只有一鬼在雪山中飞驰。

· 鸡笼鬼趣图  溥儒 · 

《鸡笼鬼趣图》则是渡江的鬼，题识曰：“江边夜有鬼叫，一家住江边，夜从窗隙窥之，见一鬼头戴鸡笼，游水而去。”此鬼来得蹊跷，顶着鸡笼游过江去，来去皆无缘由，留下了大片的空白，徒令人猜想。

溥儒笔下的鬼多有活泼可爱者，鬼蜮世界比人世更加单纯，即便是令人憎恶者，也在可以驱逐之列，难以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为鬼写照，本意是驱鬼，只要画出鬼的形象，知道鬼的底细，就可将其驱逐。相传夏禹时铸九鼎，在鼎上绘制妖怪，“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便不会被魑魅魍魉所迷惑。溥儒画鬼，也暗合这种古老的传统。

（摘自《魑魅魍魉：溥儒的妖怪画》）